楔子：

　　寒煙小村，卻孕育了兩個傾國傾城的女子。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壹

　　采蓮歸來，疏影一路歡歌，清風為之伴奏，大地為之陶醉。

　　她唱道：

　　陌上寒，夜闌珊，蓮花開處惹人憐。

　　晴虹照，泉水流，思君不見使人愁。

　　推開自家柴扉小門，妹妹暗香便狂奔而至，疏影拿出買來的燒餅，暗香咬一口道，真好吃。

　　疏影淺笑，望著妹妹那滿意的神色，寵溺的說道，你喜歡就好。

　　二老早亡，疏影、暗香自小相依為命，疏影是姐姐，便擔起照顧暗香的重擔，每日只讓暗香呆在家里，自己早出晚歸采蓮為姐妹倆謀生計。

　　暗香抬眼問道，姐姐，你怎么不吃？

　　疏影微微笑著，我早吃過了。

　　暗香瞪著她那水汪汪的大眼道，姐姐，你騙我，自小你就是有什么好的都讓給我。

　　疏影撩眉道，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妹妹呀！

　　暗香頑皮地問，那如果將來我們愛上同一個他，姐姐，你會讓給我嗎？

　　疏影笑道，當然會，因為你是我最疼的小妹呀！

　　貳

　　辰國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宮中二十五歲以上者皆放出宮。

　　二月伊始，征召各地十七歲左右女子入宮為宮女，彌補宮中人員流失。

　　疏影、暗香亦在此列。

　　叁

　　雪跡未消，踏雪尋梅，疏影折枝梅花，插于鬢角，低眉暗笑自己的幼稚。

　　梅樹后忽然轉出一個人影來，熟悉的輪廓，早已融進記憶中的那個他的形象也漸漸明朗起來，漸漸與眼前之人重合，難道是他，自己等了十年的那個他？

　　疏影的臉藏于梅花叢中，那人看不真切，欲轉上前來，疏影卻繞著樹和他玩起了捉迷藏。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問道。

　　疏影橫斜水清淺，疏影莞爾一笑說完，便借著成群的梅樹，潛走了。

　　逃遠之際恍惚還聽到他在吟，暗香浮動月黃昏。

　　疏影也不知自己見到了朝思暮想之人為何要逃，可能是害怕他見到自己當時的尷尬樣，心里希望能留給他的永遠是最完美的，也可能是想懲罰他讓自己等待十年的苦苦煎熬吧！

　　想起十年前蓮花池畔相遇時，她采蓮而歌，他依笛而和，她贊他笛聲悠揚，他夸她歌聲婉轉，臨別時，他許她一生一世，她諾她此情不忘。

　　一別十年，她沒等到他，但上天卻又讓她遇到他，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她甜甜一笑，蜜便在心底蕩開，揮毫潑墨，宣紙上便出現了他的颯爽英姿，似在對著她笑著說，我終于又遇見你了。

　　肆

　　皇上忽然傳旨要召見所有新入宮的女子，眾宮女平時難見天顏，此時自然是喜笑顏開。疏影這是卻恰好患了風寒，整日只能待在屋里，閑得無聊，她便打開他的畫像，對著愣愣地尋思，究竟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他？于是，她又開始悔恨，埋怨上次為什么要躲著他。

　　相思苦，佳期難駐，淚滿眼，留不住春去。

　　暗香在門口敲門，疏影趕忙將那宣紙折了起來，說了一聲，進來。

　　暗香眼角眉梢都是笑，對疏影道，姐姐，我終于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了，讓人能甜到心里去。

　　暗香搶過疏影手中的宣紙，疑惑地說道，這不是今天見的安靜王嗎？

　　伍

　　暗香被封為梅妃，賜住天舞閣，頗得恩寵。

　　疏影去天舞閣看暗香，只見滿園的梅花在冰雪中開得極艷，梅遜雪白，雪輸梅香，琉璃世界，暗香浮動，占盡風情。

　　閑談一陣，皇上皇甫凌云卻恰好也來了，疏影躲避不得，便隨暗香見駕。

　　凌云跨進門檻的那一步，疏影便驚呆了，他不就是與自己在蓮花池畔相和的少年和自己在梅樹下巧遇的那個他嗎？疏影頓時有些腿軟，險些跌坐地上。

　　他也正看著她，眼里卻滿是陌生的神色，他問暗香道，這個姑娘是誰呀？

　　他竟不認識自己！疏影感覺自己的世界再次坍塌了。

　　暗香拉著凌云的手，朱唇微啟，她就是我的姐姐。

　　凌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溫和地對疏影說話，讓疏影似乎找到了他們最初相識的溫度，但這溫度卻瞬間冷卻下來。

　　他說，朕知道你喜歡安靜王，朕也決定為你們賜婚。

　　陸

　　疏影一身鳳冠霞帔，明艷不可方物，低眉垂眼，靜坐床沿。晶瑩的淚時而涌出，疏影便拿帕子拭去，喜娘說過，大喜日子落淚是不吉利的。

　　皇甫凌寒進來時，疏影發(fā)現他真的和自己畫的那幅畫像有七八分像，怪不得暗香誤認作安靜王。

　　凌寒看著眼前這女子，似與別的女子不同，或似乎是似曾相似，一切都很熟悉，卻又恍如隔世。

　　疏影曾無數次想過眼前這一幕，自己和自己愛的那個人，密綰同心苣，西窗共剪燭，笑談巴山雨，只是曾經那溫柔一旦逝去，就再也找不回了。

　　紅燭燃心，熱淚偷垂。

　　他不是她等待的那個他，她把心封起，從此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柒

　　清晨，疏影迷迷糊糊，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她懷疑是他來了，竟叫了一聲，凌云。

　　那溫暖的懷抱便消失了，疏影睜開眼，剛才的一切應該是夢吧！他是不會來的，自己和他也永遠沒可能了。

　　他是自己的妹夫，自己又是他的嫂子。這是緣，可卻也是孽緣。

　　捌

　　凌寒對疏影很好，飲食起居照顧得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凌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對這個心里只裝著自己仇人的人那么好，盡管他還懷疑她是他派到他身邊的奸細。

　　明月掛中天，皎皎夜色寒，疏影準備了些茶點準備給凌寒送去，剛到門口，卻聽到凌寒正和大理國使者商談借兵造反的事。

　　疏影吃了一驚，心抖得厲害，忽然好害怕他會死，盡管他甚至都認不出她，可自己卻還是無法放下。

　　她慌忙回房，換了一身男兒裝扮，混出府去，心里只想能早點告訴他好讓他提早防備。

　　夜深霜重，馬滑露濃，但疏影還是奔去了皇宮，見到凌云那明黃色的衣邊時，她似乎整顆心都復蘇過來了。

　　玖

　　疏影舉報有功，賜住夕顏殿。

　　凌寒因密謀造反，被關于死牢，將于明晚處決。

　　疏影在夕顏殿轉了不知多少個圈兒，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會為他那么擔心，可能是自己虧欠他的太多了吧！

　　試問若是沒有先遇到那個讓自己等了十年的凌云，也許自己會對凌寒動真情的吧！

　　可是沒有如果，一切都生活在現實中。

　　拾

　　忽然傳來凌寒越獄的消息，疏影似乎舒了一口氣，但卻又吊著膽子，他出獄了肯定會再找凌云的麻煩的！

　　人有時就這么復雜，連自己都很難看清自己，疏影苦嘆一聲，整理了一下妝容，便想去天舞閣看看暗香。

　　夜色很沉，寒鴉棲定人不寐，繁星遙墜一池秋。

　　進了天舞閣，疏影不覺一驚，太后皇上都在，暗香跪于地上，一臉梨花帶雨，人見人憐。

　　原來是暗香放走了凌寒，太后追究，凌云也保不住她。

　　太后語重心長地對凌云說，暗香幫你的敵人，那她就是你的敵人，好姑娘不多的是嗎？疏影就不錯，我?guī)湍愣耍?br>
　　暗香最后被打入冷宮，凌云含淚質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暗香只反反復復說一句話，她說，我不后悔。

　　拾一

　　疏影被封為疏妃。十天來，凌云首次踏進夕顏殿。

　　風輕吹，撩動他的衣衫。燈影亂，浮在人心間。

　　疏影白衣素服，正跪在菩薩面前，口中念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紅塵三千，還能找尋想要的歸依嗎？也許，這一切孽緣只是十年前的一個夢影，繞沒心間，不過一場夢幻。

　　我愛的他不愛我，我又能怎樣？何況，他愛的是我妹妹。疏影心亂如麻，不覺一陣抽搐，面上卻仍是保持平靜。疏影說道，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因果循環(huán)，種瓜得瓜，求仁得仁，施主，請回吧。

　　凌云不知道，他走的那一刻，這個自稱六根清凈的女子還是忍不住在佛前回頭，一眼萬年，一眸情深，他終是走遠了。

　　拾貳

　　太后經不住凌云每日的苦苦哀求，終是答應放暗香出了冷宮。

　　天下卻已大亂，凌寒逃出獄后，到了大理，同大理國王達成協(xié)議，大理國王助他奪天下，而他將娶大理國王遺失多年的女兒為妻。

　　夕顏殿，簾外明月照嬌影，燈下古佛伴伊人，疏影常常一跪便是一天，兩耳不聞外事，心如寒冰不化。

　　萬籟寂，外面卻有宮女擠擠嚷嚷地喧囂，安靜王和大理王帶兵打了進來，到了含元殿，快逃命才是要事！

　　疏影站起身來，捶了捶已酸麻的膝蓋，這一天終于來了，一切都該有個結果。

　　拾叁

　　安靜王與大理王帶領數萬兵馬立于含元殿外，凌云、暗香帶數千兵馬與之相對。

　　這是一年來疏影第一次走出夕顏殿，凌云、暗香都疑惑地看著疏影，除此之外，還有凌寒。

　　疏影，我終于見到你了。疏影，我不恨你，也從沒怨過你，你知道嗎從你離開我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你，凌寒一身戎裝，深深呼喚，眼眸似乎有春天的影子。

　　疏影凄絕地笑著，還是那么美，卻讓人不覺流下淚來。

　　凌云，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不僅搶了我的皇位，更搶了我的女人。凌寒說著便飛身向前，一劍向凌云刺去。

　　轟然倒地，鮮血淋淋，讓人不敢直視這一切。

　　倒下去的不是凌云，而是暗香。

　　拾肆

　　暗香倒在凌云的懷里，僅存香魂一縷，凌云眼里滿滿的心痛。暗香撫摸著凌云的臉，臉上是蔓延的溫柔和眷戀。

　　凌云說，疏影橫斜水清淺，我第一次在梅樹后看到你，便認定了你，召見宮女也是為了從中找到你，因為我想再見到你，可沒想到我反而害了你。

　　字字句句卻像打在疏影心間，他不是對自己無情，他只是認錯了人，他還是愛自己的，不是嗎？

　　暗香微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不是疏影橫斜，只是遙遙相望，凌云，好好照顧好自己。

　　最后一縷香終于燃燒殆盡，暗香浮動月黃昏，暗香消盡何處尋。

　　拾伍

　　疏影微微笑著向凌寒走去，一笑傾城，眾將士也看得愣了。

　　凌寒伸出雙手想擁抱她，疏影走上前去，低聲呼喚，凌寒，你可好？

　　一劍刺出，鮮血如注，終是走到了這一步。

　　凌寒，我今生欠了你，就不怕再多欠你些，疏影也隨著凌寒倒了下去，她扶著他，他擁著她，他說，疏影，我終于擁抱到你了。

　　疏影，給我唱一曲歌吧！就像我們初次見面一樣，你為我唱歌，我為你吹笛，你做采蓮女，我甘愿做搖船郎。疏影，你怨我吧！我十年沒去找你，這十年讓你受了很多苦吧！我只是失憶了，請你原諒我好嗎？

　　疏影瞬間呆住，冰封的心卻也被撕作兩半，一直以為是他負了自己，卻沒想到竟是自己認錯了人。

　　錯錯錯，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卻沒想到正是自己的第一感覺錯導了自己。疏影幾顆晶瑩的眼淚滴落在凌寒的臉上。

　　疏影低聲唱道，

　　陌上寒，夜闌珊，蓮花開處惹人憐。

　　晴虹照，泉水流，思君不見使人愁。

　　凌寒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吹笛來為她伴奏，就如在十年前的蓮花池畔。他許她一生一世，她諾她此情不忘。

　　風有情，吹拂在耳畔，雨有淚，滴落在眉間。

　　拾陸

　　辰國與大理國重新結好，大理公主封為辰國皇后。

　　凌云又一次踏進了夕顏殿，疏影仍跪在佛前。

　　凌云說，公主，你是何苦，鳳寰宮比這夕顏殿敞闊百倍，且是正殿，你何不移去？

　　疏影微睜雙眼，望著那永遠慈眉善目的那尊菩薩，凌云，何必執(zhí)著？暗香死了，你也不會再接納任何人了吧！就像凌寒死了我也不會再接納任何人一樣，那住在哪里又何必執(zhí)著呢！還有，這夕顏花象征著永不消逝的溫暖，在這夕顏殿中，我能時時感受到曾經的溫暖，哪怕下輩子是在冰窖里度過，心里還是會存一絲暖意的。

　　凌云嘆了一口氣，濃眉下的眼睛似乎閃了一下，空氣中，暗暗的花香慢慢氤氳開來，如癡如醉。

　　凌云走后，疏影從袖口取出那幅畫，畫上的凌云，亦或是凌寒仍在對著自己癡癡地笑。

　　簾外似乎從遙遠的江南傳來采蓮女的歌曲，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拾柒

　　疏影篇

　　我不是爹娘的親女兒，我從小就知道，只是妹妹不知道，她是拿我當親姐姐的。

　　三歲那年，父皇要去戰(zhàn)場，我吵鬧著也要去，卻不料在烽火狼煙中，我害怕了，到處都是躺著的冰冷的尸體，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只想逃離這一切。

　　是我現在的父親的瓦土礫中撿了我，并帶我回了家，像親女兒一樣待我，他雖給不了我錦衣玉食，但我卻擁有了自由，于是我不再想回那個牢籠似的家。

　　當凌寒奪權時，我看見了我久別不逢的親爹，我的父王，當我跌坐在凌寒身邊時，他看到了我腰間的白玉墜，他說，寧馨，父王終于找到你了。

　　父王，退兵吧！女兒不想再看見戰(zhàn)亂，女兒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不想再失去了。

　　好，父王聽你的，不過你要當辰國的皇后，爹要給你最尊貴的光榮。

　　我仰天大笑，眼角的淚花在雨后的陽光下竟發(fā)出七彩的光，好，反正一場情事心已死，身處何地又有什么不同？

　　墜花湮，湮沒一朝風漣，花若憐，落在誰指尖？凌寒，下輩子請別遇見我，這樣也許你會幸福些吧！

　　拾捌

　　暗香篇

　　爹娘死得早，姐姐雖只比我大一歲，卻一直在照顧我。

　　她每天去荷塘采蓮，早出晚歸，很是辛苦，但她卻從不讓我?guī)兔�，她總說我是她最愛的妹妹，所以她總是疼我。

　　其實我也常背著她用園中柳樹的紙條編成竹籃托鄰居大爺帶到街上賣。

　　一次我不小心讓柳條劃破了手，姐姐回來看到后都心疼地掉了眼淚。

　　姐姐曾說我們若將來愛上同一個他，她也會讓給我的，我那時就在心里想，姐姐，我決不會跟你爭姐夫的，因為你也是我最愛的姐姐。

　　皇上那次召見，我就被皇上身邊的那個他吸引住了，氣宇軒昂，卻又能給人一種暖意。我興奮地奔回來，卻發(fā)現了姐姐的那幅畫，原來姐姐也是喜歡安靜王的。

　　皇上似乎對我很有興趣，他說我果然如梅花一般，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我莞爾一笑，求他成全姐姐和安靜王的婚事。

　　如果說，凌寒于我是可觸不可及的夢幻泡影，那凌云于我就是就是低眉淺笑間的幸福。

　　我接受了他，也有些愛上了他，但接下來的事情卻是我無法控制的。

　　凌寒被抓了起來，我不能讓他死，他是我的夢幻，也是姐姐的幸福。

　　走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走到最后我才發(fā)現自己曾經錯得有多么離譜。

　　死在一眼情深的凌寒劍下，躺在久久相偎的凌云懷里，這就是我最好的歸宿。

　　姐姐，請原諒我，還是搶了你的他，我終是沒有勇氣說出，疏影橫斜水清淺是疏影，而不是我，暗香。

　　拾玖

　　凌寒篇

　　八歲那年，父皇逝世，我為長子，父皇留遺詔傳位于我。

　　可母親的心腹小太監(jiān)跑來告訴我們，皇后為立自己的兒子凌云，決定除去我們。

　　在那個小太監(jiān)的掩護下我和母親逃出了皇宮，其實我并不希冀地位，但他們卻不放過我，母親為保護我死了。

　　瞬間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野孩子，蓮花池畔，本應是我最終的歸宿。

　　但我遇見了她。

　　歌聲甜美如來自天外的呼喚，句句讓人心顫，不禁用笛和之，緣分就這樣奇妙，我決定重新活下去，奪回我的一切。我向她許諾我會回來接她，我會一生一世照顧她。

　　世事難料，我失憶了，于是她苦等十年，我卻絲毫不知。

　　再遇見她是在婚禮上，看到自己的新娘忽然有種莫名的喜悅，似曾相識。

　　最后我想起了她不就是蓮花池畔的哪個她嗎？可是當她叫出“凌云”時，我知道我晚了，晚了十年。

　　但我仍渴望她能記起我，哪怕一絲一毫。接下來的一切卻把我做夢的權利都剝奪了。

　　但我卻發(fā)現我還是無法自拔，只能越陷越深，最后便是沉淪。

　　我死了也許就成全了他們吧！看到她為我流淚我終于可以安靜地睡一覺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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