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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是誰說戲圌子無情,她昔日對鏡貼花黃,望滿塘紅荷眼里只有他,鏤空花窗染夕陽,伊人笑唱金殿上①。
[壹]
“鳳少將,聽說關(guān)東州②開了一家新戲院,可是個美人兒老板啊,您是否有興趣去聽一場呀,支圌那的戲曲可是美得很呢……”
身為少將的鳳長太郎終于在百忙中抽圌出時間休息一次,卻被十三口中的戲院吸引了去,戲院座無虛席,不知是因那戲曲美還是花旦美。
不過是別國玩意罷了。鳳輕笑人們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卻在演奏聲響起時忘了思酌;ǖ┻~著小步輕快走出,眼簾垂下引起無限愛憐,朱圌唇輕開輕合,輕搖折扇,如此多嬌。即使是面容上厚重華麗的裝飾掩蓋了真實的面貌,也能清晰地看出其銷圌魂的容顏。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也許全世界都在花旦那一聲聲中凋零,鳳長太郎舉杯飲酒,思緒不禁陷入那戲曲之中,似乎只剩下他與戲圌子兩人,眼眸中閃過無限柔情。他回憶起自己如何身在遙遠他國的原因。俄軍把支圌那③的城市獻給了帝國,所以派遣他來守護這一片帝國的戰(zhàn)利品。不能違抗命令,只能遠離親人來到異國他鄉(xiāng),看著無法相識的人過著自己的生活。
恍惚有女子仰頭一笑,剎那間芳華瞬開,鳳定眼一看,原是那花旦已唱完一曲又一曲。
一點朱圌唇柳葉眉,盈盈兩眼暗含霜。
步步顛眾生,假假真真,浮浮沉沉,伊人笑唱金殿上。
“十三,那花旦叫什么名字?”
[貳]
山本未繪從未去過原本屬于自己的國家,她父親從日本國來到大清國經(jīng)商,一來便再未回去,還娶了她的支圌那人母親,生下未繪后母親沒幾年便病逝,父親為了讓未繪高興便讓她去學(xué)唱戲,未繪便隨著戲班到處學(xué)習(xí)到處演出,可有一次父親出海便再沒回來過。
她便成了孤兒,一直被戲班的班主當(dāng)做親生女兒帶大,班主去世之后便繼承了整個戲班。也就有了這戲院,戲班從此不必再到處巡演。
“又則見密密匝匝的兵,重重疊疊的卒,鬧鬧炒炒、轟轟劐劐四下喧呼,生逼散恩恩愛圌愛、疼疼熱熱帝王夫婦。霎時間畫就一幅慘慘凄凄絕代佳人絕命圖……④”綠亭下,繁花似錦,紅衫女子站在亭中,伸出芊芊玉圌指婉唱帝王情懷。
“啪、啪、啪!鄙砗髠鱽碛腥伺恼坡,未繪轉(zhuǎn)身一看,身著洋服坎肩的男子站在院內(nèi)一棵梧桐樹下,含笑相望于她。
“風(fēng)少將,您是少將,難道也不知擅闖小女私宅是無禮的嗎?”未繪收回停留在半空的手臂,眼神流轉(zhuǎn),輕垂眼簾看著地面新長出的小草,語氣輕柔,若不是聽說這位風(fēng)少將最近很照顧戲院的生意,她才不會如此溫和地對一位陌生男子說話。
“很抱歉,我只是不想打擾小姐罷了,您的戲曲唱的實在是舉世無雙啊。”鳳雖然已經(jīng)在支圌那生活了幾年的時間,可是漢文說的并不順口,自從知道了未繪其實是日本女子,心中便有了更異樣的感覺。
“多謝您的夸獎。未繪該去準(zhǔn)備登臺了,風(fēng)少將您請便!蔽蠢L輕點頭,然后轉(zhuǎn)身朝亭子的另一邊移步離去。
“請稍等!”鳳快步跟上,直到走到未繪面前才停下,未繪止步抬頭看著鳳。對方則是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玉質(zhì)的梳子,用白色絹絲手絹包裹著遞給未繪,“送給你!
“鳳少將您太客氣了,有什么禮交給我戲院管事便是了,何必親自來送呢,何況少將的禮我這般女子可受不起!蔽蠢L沒有接過,話音剛落,對方卻將梳子塞進了未繪的手里。
“那我……走了!
待未繪反應(yīng)過來,鳳長太郎已經(jīng)走遠了,身影逐漸被茂密的樹葉遮擋住。未繪舉起梳子看了看,只見那梳上刻了一行小字: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⑤。
[叄]
又是一夜曲終人散。未繪卸完妝后走出內(nèi)間,一眼便看見鳳長太郎等候在她必經(jīng)的拐角處。
“未繪。”這些日子,鳳長太郎幾乎每場她的演出都來看,每一次都要親自送上禮物再走,每一份禮物都會有那一行小字,后來未繪才知道那行字是鳳親手刻上去的。相處多了聊的話題變多了,稱呼也從“小姐”變成了“未繪”。
“風(fēng)少將!蔽蠢L點頭行禮,“這么晚了觀眾都走了,風(fēng)少將怎么還在這里呢?”
“你明知道……罷了,”鳳長太郎指了指身邊的一張小圓桌,桌上擺放了一瓶稍有年頭的紅酒和兩個高腳杯,“來喝一杯吧!
未繪知道鳳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他,于是便在圓桌旁的凳子上坐下。鳳長太郎也走過來替她倒好酒,待他將杯子遞給未繪的時候,未繪便聞到一股強勁的酒味,她意識到鳳其實已經(jīng)喝了很多酒。
“少將,您別喝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會醉的!蔽蠢L下意識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是在關(guān)心我嗎?”鳳的嘴角掛上一抹笑,眼神卻透著諷刺,“不會呀,未繪怎么會關(guān)心我呢……如果這是關(guān)心,未繪對每個人都會關(guān)心吧!
“你醉了,少將!蔽蠢L眉間浮上擔(dān)憂。 “我才沒醉,來喝酒吧,喝吧,未繪!兵P舉起酒杯塞進未繪的手里,未繪無奈,只好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少將,我喝完了,您快請回吧!
“趕我走?我才不走,今天我就不走了!”鳳又倒了一杯紅酒,舉杯便灌肚。
有風(fēng)從花窗外吹進,紅燭搖曳著,地上的影子輕輕抖動,未繪看著不斷給自己灌酒的鳳嘆了口氣,伸出手圌搶過他手中的酒和杯子,柔聲說道:“如果你要留下便留下吧,請你不要作踐自己。我……的確實在關(guān)心你!
眼前已經(jīng)模糊了的鳳聽著這話,笑容綻放,卻醉倒在桌上。未繪想要將杯子放到桌子上去,卻感覺手指觸摸圌到的杯子有些褶皺感,湊到眼前一看,竟然又是那一句詩: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與君初相識……”未繪呢喃,看著鳳的睡顏陷入沉思。想起這些日子的事情,她覺得鳳長太郎的確是個不錯的人?墒撬菓驀影,都說戲圌子無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請,可是唱戲唱了十多年,連她自己也都分不清戲里戲外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肆]
未繪又唱了一場接一場,可是名為鳳長太郎的男子已經(jīng)很久未曾來過,可是禮卻按時派人送到院里來,聽他身邊的十三說他回國了。再相見時,未繪正唱著《生死恨》⑥的唱詞,鳳就那么從門外徑直走到臺下,使得她差點唱不出詞兒來。
“說什么花好月圓人亦壽,山河萬里幾多愁,金酋鐵騎豺狼寇,他那里飲馬黃河血染流,嘗膽臥薪權(quán)忍受,從來強項不低頭,思悠悠來恨悠悠,故國月明在哪一州……”
散場后,未繪走進內(nèi)間準(zhǔn)備卸妝,卻看見鳳長太郎坐在她的位置上翻看著她桌上的盒子。從鏡子里看見她來了之后卻為轉(zhuǎn)頭,只是輕聲說話,如果不仔細聽,未繪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了什么。
“今天唱的是《生死恨》呢……”
“怎么了,很久不見!蔽蠢L移步走過去,他便站起來讓她坐下去,伸手幫她卸起妝來,卻一言不發(fā)。
未繪覺得他今天很奇怪,想要問候一下,可是又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去問他。直到妝卸完,鏡子里那張容顏只剩下未繪原本的美時,鳳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頰,才說道:“我要去打仗了。”
未繪看見鏡子里自己的表情怔了怔,她想說話,卻又說不出口,更不知道說些什么。
“未繪,上面下令要我?guī)ьI(lǐng)另外一批軍隊轉(zhuǎn)移到東北去。他們想要這一整片大陸,所以我必須去完成這個使命。”
“但是我不想去,我只想就這樣看著你,看你唱戲,看你笑!
“未繪,如果我真的去了,你會想我嗎?”
鳳長太郎自顧自地說著,拿起未繪桌上放著的他送的那把玉質(zhì)梳子開始梳未繪的長發(fā)。未繪靜靜地看著鏡子,不知道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鳳,她的心情有些復(fù)雜起來。
“今天是來向你道別的,其實我已經(jīng)決定要去了,明天便出發(fā),走之前想見你才來!兵P放下梳子,也看向鏡子里的未繪,聲音柔和得似乎可以滴出圌水來,“我相信我可以贏的,可是萬一戰(zhàn)敗了,而我回不來了……”
“請別這么說,您要好好活著!蔽蠢L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變化。
“這便是你的真心話了嗎?”鳳長太郎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未繪的臉,良久之后也不見她露出他想見到的那一面,卻低笑出聲,“原來還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未繪你的演技實在太厲害了……哈哈……” 壓抑著太多情緒的笑聲回蕩在內(nèi)間里,鳳長太郎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
“既然這樣。再見!
永不相見了罷。
內(nèi)室在一瞬間安靜下來,腳步聲也聽不見了,這樣的寂靜壓抑著人心的孤獨,未繪看著桌上的玉梳,覺得自己眼角濕圌潤了。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那樣的想法那樣的感覺到底是身在戲里唱出來的,還是在戲外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呢?剎那間,她想把心里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都說出來,可是唯一能聽的那人再也不見了吧。
假假真真,浮浮沉沉,伊人笑唱金殿上。
[伍]
后來關(guān)東州最出名的戲院突然便關(guān)了門,就再也沒開過,那段時間引起了人們的討論,有人說戲院的老板娘跟著商人走了,有人說戲院得罪了少將被封了,有人說老板娘愛上了富貴人家但是被正房害了,還有人說了很多很多……可是沒有人知道為什么真正的原因。
之后關(guān)于這家最出名的戲院的傳聞便淡了,人們的視線又被新開的別的戲院吸引去了。
再后來傳來了戰(zhàn)爭爆發(fā)的消息,再后來死了很多人。
沒人知道山本未繪去了哪里,有人卻知道名為鳳長太郎的少將在一次戰(zhàn)役上逝去了。曾經(jīng)的戲院被人買下,改成了一家大酒樓。
酒樓的老板在戲院里找到了一些女子用的物品,那些物品上都有那么兩行字,但是前面一行和后面一行的字跡明顯不出自于同一個人。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你若離去,我便相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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