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NANA很久都沒有新鮮事了，我同曬貓抱怨：飛來的靈異偵探社都一點生意沒有！曬貓忙著收拾一只號稱“死得其所”的雞，完全當(dāng)我透明。我百無聊賴地躲在柜臺后面，一見有人推門，揮手就是一把暴雨梨花釘。只聽來人一聲嬌叱：“墨墨你找死！”回身關(guān)門抵擋，人影卻從窗戶掠進(jìn)來，手上挽一只LV限量版櫻桃包包，腳踩意大利手工金色涼鞋，貴而不俗。我不禁傷心，想當(dāng)年唐門也是很富有的，可是錢到哪里去了呢？害我如今月月等發(fā)工資，小小信用卡不堪重負(fù)。不象慕容大小姐，隨便一條袖子就要上千。慕容昕跳到我面前，伸一只手指點到我鼻子上：“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暴雨梨花釘是亂扔的么？萬一掛花了我的包包你賠得起么？”我捉住她的手指，幫她放下來：“我說慕容同學(xué)，只有心靈空虛的女人才這么拜物�！卑㈥坷湫Γ骸爸挥匈I不起的女人，才強(qiáng)調(diào)精神生活……”話還沒說完，那邊廂陣陣異香飄出，曬貓笑嘻嘻端出一盤雞塊來，塊塊光鑒可人。我與慕容昕同時深吸一口氣，分頭去找筷子。
　　等拍拍肚子找好沙發(fā)窩起來，慕容昕才言歸正傳：“我有一張宴會請貼，墨墨你不是說想見周若明么？這個宴會他會參加�！敝苋裘魇潜境堑那嗄瓴趴�，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傷了斯年的心。斯年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中一名，當(dāng)然，朋友重質(zhì)不重量。我同慕容昕嘆息：“斯年會說數(shù)國英語，年薪幾十萬，有房有車，這也罷了，她還是腰有腰要胸有胸的美女，這男人可是失心瘋了？！”這個世界，荒謬的事情永遠(yuǎn)都有，他對不起她，她還不能說什么，誰規(guī)定現(xiàn)代女性都得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應(yīng)該多學(xué)學(xué)藍(lán)天青——敢辜負(fù)她？就要他去死！可是斯年很厚道，她說她只希望看到他變成“四喜丸子”。
　　這點小事情我恰好辦得到。不能雪中送炭，朋友要來何用？我拿了慕容昕的請柬參加酒會。周若明十分英俊，眾人之中鶴立雞群，難怪斯年傾心于他。只可惜金玉其外。他不夠愛斯年或者不愛斯年都不是錯，他錯在太卑鄙地利用與踐踏斯年對她的感情。你可以不愛她，但至少你要尊重她。
　　我拿著酒杯做掩護(hù)，站在周若明身后兩尺遠(yuǎn)的地方將幾根細(xì)細(xì)銀針彈出去，然后不經(jīng)意地走向前，和他略略擦身而過，嘴角浮起微笑。正得意間，一只手伸過來扣住我手腕穴道，我只覺得手腕一麻，手掌翻轉(zhuǎn)過來微微攤開，赫然是幾根隱有綠芒的銀針。真是天下誰人不武林啊，這一抓，居然是正宗少林龍抓手。只聽一個聲音嚴(yán)肅地質(zhì)問：“你們唐門之人怎么可以隨便向不諳武功的人下毒？”我并不理他，伸出左手解圍，他鼻子里哼一聲，大抵是輕蔑我雕蟲小計，將一套擒拿手施展開來，十分精妙。我們在小小方寸之地互搏，眼看我落了下風(fēng)�？墒俏也⒉惑@惶，手腕一轉(zhuǎn)，一雙手竟然變成慘碧色，襯著酒店暖色的燈光，說不出的詭異。對方一見，大驚，剎那退后三步，驚恐地望著我：“青魔手！你是唐門掌門？”我淡淡道：“沒錯�！彼悬c猶疑，可依然大義凜然地說：“你們唐門門規(guī)是不能隨便對人下毒的�！蔽抑缓没卮鹚骸拔覜]有下毒，我不過幫助他吸收營養(yǎng)和調(diào)節(jié)新陳代謝。如果你不信，可以帶他去醫(yī)院檢查�！边@人重復(fù)：“吸收營養(yǎng)和調(diào)節(jié)新陳代謝……”我在心里偷偷加上：“好幫助他早日擁有大肚腩、游泳圈和禿頭，會不會ED也很難說�！币贿叞敌σ贿厪�(qiáng)調(diào)：“我堂堂一個掌門，要讓他死得不明不白方法多得是，還需要這么費(fèi)事下毒么？我們唐門的毒藥也是很珍貴的——大俠高性大名？剛才那套‘拈花擒拿手’非常精妙，可是家傳？”此人微微一笑：“不值一提，如今我可是碰也不敢碰唐掌門的。青魔手江湖聞名，今日得見，十分榮幸�！闭f著，從西裝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遞過來。
　　這當(dāng)兒我已收起青魔手套。慕容昕說，如果單看武功，我在江湖的排名大概在二十到五十之間，但假如加上這雙手套，我就可以排在第四。唐門武功，但最忌諱貼身肉搏，這雙手套劇毒無比，人人都會退避三尺，保證我的暗器有足夠空間施展。
　　晚上我在ZANANA研究他的名片：宇宙金融公司研究員，張濟(jì)之。今日他所施的“拈花擒拿手”是少林派的高深武學(xué)，純以渾厚內(nèi)力為基，出手平淡沖雅，不雜絲毫霸氣，他施展出來亦是姿勢高雅，手法若隱若現(xiàn)、變幻莫測，顯然已習(xí)得真隋。這些天我無聊得幾乎長出蘑菇來，遇到這么個人，好奇之心大起，決定一探究竟。
　　第二天大家齊聚ZANANA聽我匯報戰(zhàn)果，滿足地大笑。我向斯年打探：“你在金融界這么久，可認(rèn)識宇宙金融公司的張濟(jì)之？”斯年笑道：“我們這個圈子能有多大？人人都認(rèn)識。不過這張濟(jì)之主要做研究工作，尋常不出來走動，我和他并沒有打過交道�！� 慕容昕則拿出PDA翻了半天，終于笑著說：“有獎問答，歷史上哪一位非和尚會少林龍爪手？答中獎勵有小天鵝標(biāo)志的胸針一枚�！蔽覇枺骸澳蹽OOGLE不？”她干脆答曰：“不能�！憋w來本來窩在不遠(yuǎn)處一張沙發(fā)上打盹，剎那來了精神：“我記得張無忌曾用少林龍爪手勝了少林空性大師……”眾人面露欽佩之色，心想也只有她這等靈異偵探又考證過人家生活費(fèi)來源的人，才記得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事情。我想一想，覺得不太可能：“但是他后來的‘拈花擒拿手’應(yīng)該只有少林門人才會�！� 慕容昕“嗤”地一聲：“這個人多半只是手法精妙，然而意在式前，少林高僧那份拈花微笑的智慧深邃豈是學(xué)得來的？要是真的由少林高僧使來，墨墨你以為你還有秀青魔手嚇唬人的機(jī)會？”講到此處，她不禁又黯然：“當(dāng)年少林武當(dāng)，多么崇高的江湖地位，可惜如今少林主持竟然開發(fā)旅游資源……”我拍拍她的手，心中也不免覺得惋惜。少林武學(xué)之博大精深，也不知道是否流傳下來。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我下班路過飛來的偵探社，只見小小房間里只有一個男人背光坐著，即使只看到一個背影，也看出他的寂寥。我驚訝地“咿”出聲來——這人居然是張濟(jì)之。他回頭看見我，也面露驚訝之色：“唐掌門怎么來了？”我就笑：“這件偵探社的負(fù)責(zé)人是我朋友，我偶爾也來幫忙，你有什么事，和我說也一樣的�！币贿呥@么說，我一邊拿出主人的樣子在他對面坐下來，他面露猶豫之色，但是終于還是開口：“我想要找一個人�！�
　　他聲音漸漸低下去：“那還是我上高中的時候，我喜歡班上的一個女孩子，她成績比我好，我就努力讀書，下決心她考到哪里我就考到哪里�？墒歉呖疾⒉荒苡晌覜Q定。她被保送去了杭州，而我考到了北京�！�
　　我心里偷笑，這可真是一個純情故事。然后他繼續(xù)說：“上大學(xué)之后，我們每周都通信，八天一個來回——四天過去，四天回來——郵票都倒貼著。”
　　少年心事我是都明白的，我想起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心中無限唏噓。
　　“我們都是北方人，在高中的時候有摘五瓣丁香的傳統(tǒng)。后來有一天，我在北京偶爾見到丁香花，便努力地給她找到一個，夾在信中寄給她�！�
　　我驚訝：“丁香不是十字花科么？怎么會有五瓣呢？”
　　他笑一笑，沒有回答我，只是徑自說下去：“后來她有了男朋友，有一次我去郵局買了一堆五分的郵票，一共八毛錢，有十六張，在信封上倒貼了一大片……因為這封信，她說她覺得和男朋友不合適，他們就分手了�！�
　　“后來呢？……”
　　“后來她出國，我就再也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可是每一年，我都會為她找五瓣丁香，直到現(xiàn)在，我錢夾里還有一個。最近我聽說她回來了，我只想找到她，把錢夾里這個丁香親手交給她�！�
　　他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光線已經(jīng)慢慢暗下去，他坐在陰影里，聲音低沉而深情，當(dāng)中有好幾次，讓我覺得無限心酸，幾乎要落下淚來——我替飛來接下了這個案子。
　　飛來很鄙視我：“唐墨，你的江湖已經(jīng)墮落成孽緣江湖！”
　　我則毫不介意：“你不去找我自己找！——你還不許大齡女青年向往真愛么？！那個女孩子叫什么……陸姚姚？”
　　慕容昕聽到這個名字，很驚訝地抬頭：“你要找陸姚姚？！”
　　我警惕：“你別告訴我她也是武林同道�！�
　　慕容昕笑：“哪有那么多武林同道？陸姚姚是我們雜志社新來的編輯，上個月剛海龜……你別看我，我雖然八卦，但是絕對不摻和同事的私生活。不過她主持的一個“十八猜”欄目非常受歡迎。”
　　我愁眉苦臉地給雜志社寫信：“您能猜出十字花科的丁香如何變異出五瓣來么？”
　　答復(fù)很快就有：“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會有�！�
　　我看看這個答復(fù)，心想那位忠厚深情的張同學(xué)遇上這么一俏皮的主兒，肯定會吃不少苦頭。不過他們家族遺傳，說不定就愛這調(diào)調(diào)。
　　我繼續(xù)不屈不撓：“如果有一個人十年如一日地為另一個人找五瓣丁香，您猜他的動機(jī)是什么呢？”
　　“這大抵不是因為她欠他很多錢——多半她是他的明月光�！�
　　我回頭和張濟(jì)之打商量：“你也知道，偵探社是要收費(fèi)的……”
　　他看看我，忍不住露出笑意。我在心里嘆氣，這個男人還真好看：“這次尋人，主要是我負(fù)責(zé)，我不收你費(fèi)用，但是，能否教我那套拈花擒拿手？”
　　他的神情凝重起來：“唐掌門，恕我冒犯，你的青魔手套太過霸氣，實在不適合拈花之式�！�
　　我也正色：“那我也不妨直說，唐門武功，最忌貼身肉搏，青魔手套不過防身，可是青魔手一出，必有傷亡，我只希望將來棄之不用亦可自保。”
　　他想一想，終于答道：“唐掌門于我有恩，明日我就將拈花十二式圖譜送到府上。”
　　我滿意地留下陸姚姚的電話郵箱，心想這單生意真好賺。
　　之后的一周，我都在家中閉門研究拈花十二式圖譜，原來雖說只有十二式，可是每一式都虛虛實實，繁雜飄渺，第一招天花亂墜，就練得我?guī)缀趿鳒I。
　　實在苦悶不過，跑到ZANANA透口氣。曬貓一看我便招呼：“墨墨你可算來了，這位小姐等你好幾天了。”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美女我見過，但美到這個程度……我現(xiàn)在明白張濟(jì)之為什么對她如此念念不忘了。
　　她似乎已經(jīng)很習(xí)慣大家這種眼光，一雙妙目朝我望來，其實也不過是看我一眼而已，但我卻覺得眼神中包含千言萬語，讓人不由得眷戀——一剎那大概是本能的警覺，我心中突然“�！钡匾宦�，一盞小紅燈亮起來——這難道是武林中失傳多年的“攝心大法”？由不得我多想，手中一串追魂鈴只射出去，小鈴在空中發(fā)出清脆連綿的叮當(dāng)之聲，陸姚姚回身閃避，我方有間隙收斂心神，卻已被嚇出一身冷汗。
　　這一串追魂鈴一共八只，我用足十成功力打出，到她近處才四散開來，封住她所有去路。她大概也知道決計避不過去，閃開四只，卻硬生生接下另外四只來。我笑瞇瞇地走過去：“陸小姐好功夫……”她臉色一沉：“給我解藥！”此刻她一只手掌已經(jīng)微微泛出粉紅，人的手掌本來就是粉紅色，倘若不留意，根本察覺不到。
　　“陸小姐用攝心大法和我打招呼，我不回敬一點禮物可怎么好意思？”
　　她突然就笑了，要說剛才她沉下臉來的時刻仿佛嚴(yán)冬，此刻她的笑便如同冬日里穿透烏云的一縷金色光芒。
　　我嘆口氣：“即使我是一個女人，也斷沒有辦法為難你�！逼鹕砣グ膳_拿了一杯飲料遞過去。
　　她爽朗地道聲謝，一飲而盡。
　　她說：“那個時候我剛開始修煉攝心大法，而張濟(jì)之是我同桌。”故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她初學(xué)武功，控制不好，而他定力半深不深，著了她的道。
　　你要問我信不信這個版本……當(dāng)然我不信。張濟(jì)之的正宗心法一定是從小練習(xí)，怎么可能著了她那入門攝魂術(shù)的道？而攝魂術(shù)又怎么可能隨意流露？不過當(dāng)事人這么說，是不是真相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
　　她三言兩語交代完事情始末，又誠懇地望著我：“我聽說你有一味叫做‘時間’ 的藥，既然張濟(jì)之給了你拈花十二式，你能不能幫他解開這個心結(jié)？”。
　　再見張濟(jì)之的時候我就很感慨，他明明很愛她，可是她偏要他忘記她。她自然知道他不是中了攝魂術(shù)，否則她何需求助于我的“時間”？
　　再見張濟(jì)之的時候，他有一點憔悴，下巴上露出青色胡子茬。我嘆口氣：“陸姚姚托我來看看你，我還帶來了解藥�！�
　　他沉吟半晌，突然驢唇不對馬嘴的說：“唐掌門對拈花十二式可有心得？”
　　我微微一笑，手腕翻轉(zhuǎn)，他還沒來得及收手，我的手指已經(jīng)碰到他脈門�？删驮谝凰查g，他也還是那一招“天花亂墜”我的手腕已經(jīng)被他鉗住，動彈不得。
　　“唐掌門天資聰穎心思細(xì)密，可惜旁騖太多，對人對事，都是博而不精�！�
　　我冷笑：“你執(zhí)迷于‘情’，也未必能體會空空之境。”
　　他的目光溫柔，扭頭望著窗外：“能不能達(dá)到武功的最高境界有什么關(guān)系？愛情是不是絕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即使很痛苦，我還是愿意愛著她——我不需要解藥�！�
　　我愣住，半天說不出話來。這些年我只會快意江湖，從來不知道這樣寂寥纏綿的感情。
　　我寫信給十八猜：“你猜為什么他對她情深意重，可她還是不愛他？”
　　回答被登在雜志上：“李文秀說：‘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也許她沒有愛過他；也許她愛過，后來不愛了，緣分還有什么道理可說呢？也許愛情本來就是這么蒼茫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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