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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觀察日記
1.
2012年12月1號，上鋒一紙命令，突然將正在軍隊服役的我提出，扔上直升機(jī)直抵桑原城，SC地下研究基地，協(xié)助治療一名有重度抑郁癥的病人，NO.7。
第一次見到NO.7的時候，我差點以為她是天使。
鋼門打開那一瞬間，她赤足立在瓷磚上，雙手合于胸前低頭作祈禱，神情潔凈透明。她一開口說話，又讓我覺得天使墮落了凡塵。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她對我的突然闖入充滿敵意。
“我叫尹安，今天開始由我來照顧你�！�
她冷笑著向后跳了一步：“監(jiān)視就監(jiān)視，別說得那么好聽！”
這么說來也的確如此。我只好沉默，打量起她生活的環(huán)境。
作為病房的隔離室里只有床跟沙發(fā)，其中一面墻嵌著透明玻璃，連通觀察室，心理醫(yī)師教授帶著他的助手在里面記錄數(shù)據(jù)。
編號為NO.7的實驗對象，她的一言一行，正成為他們關(guān)注的細(xì)節(jié)。
她在瓷磚上跑來跑去，轉(zhuǎn)圈圈，自顧自地。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樂此不疲。我抱著手臂坐在沙發(fā)上，無聊得想打磕睡。
教授提醒：“尹少尉，你要主動跟她交談�！�
好吧。這也算是出任務(wù)。我強(qiáng)整精神，坐正身體：“你在做什么？”
“你會保密嗎？”
“不會。”
“你很想知道嗎？”
“不是很想。”
“那你還問為什么！”她白了我一眼。
我居然被個小屁孩鄙視了！從屁股口袋摸出煙盒，點燃一枝抽上，我揚揚下巴：“好吧，其實我對你的秘密很感興趣�！�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要用你的秘密來交換�！彼衩氐乜戳宋乙谎�，舉著雙臂跳上床，扯著嗓門喊起來：“換就換，不換就不換！”
尖銳的童音嚷得我腦門疼�！昂昧�，你想交換什么？”
她跳下床，正色：“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我是尹安。是誰派我來的你沒必要知道。總之我不會傷害你�！�
她笑著搖搖頭，繼續(xù)轉(zhuǎn)圈，身影輕靈似一只旋舞的天鵝。“再給你一次機(jī)會。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第36次時，我的回答簡短得只剩下“尹安”。
她想起什么，表情被點亮，飛快地沖過來撲到我身上，在我耳邊吹氣�！澳阋欢ㄊ桥僚僚蓙斫饩任业氖菃�？你擔(dān)心被別人聽到的話，可以小小聲地告訴我噢�！�
“PAPA是誰？”
“帕帕是法爾星的王子殿下，你這都不知道？他有著黃金色的太陽一樣的頭發(fā)和藍(lán)色的海洋一般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王子殿下�！�
原諒我童年缺失，沒有想象細(xì)胞：“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他長得像了？”
“你當(dāng)然不可能是帕帕。你是他的仆人。他是個黑眼睛黑頭發(fā)的夜騎士，王子殿下派他來帶我離開這里。是不是，是不是？”
當(dāng)我搖頭否認(rèn)時，她尖叫著掐住我的脖子：“你是！你是！你就是！”
我下意識地想用手刀敲暈她，被教授的命令制止了。他說他的助手會進(jìn)來給她打針，然后她會安份得做回天使。
2．
教授坐在電腦前。
隔著玻璃，尹安壓著女童的手臂讓他的助手打鎮(zhèn)定針。
幾分鐘后，助手出來：“幸好有尹少尉制住她，不然我這把老腰可真要閃了�！�
尹安跟著，臉色不好：“教授，你跟我說她脾氣不太好的時候，可沒告訴我這小家伙具有強(qiáng)烈的攻擊性�！�
“像只小獸一樣，很有趣，不是嗎？”
“有趣個毛。我該慶幸她剛才手里拿的不是刀片！”
“SC不會讓她有機(jī)會接觸到這些東西的�！毕鄬τ谒膽嵢�，教授只是笑了笑，飛快地鍵入一行字：
2012/12/1，尹安與NO.7初步接觸，如常。
3．
余下的時間是在NO.7的安睡中度過。教授的助手把藥劑的份量拿捏精準(zhǔn)，當(dāng)她不乖時，就讓她去見周公子。
我奉命坐在床邊。
在這段時間里我一直作著自我反省。
我對如何跟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相處，頭腦中完全沒有概念。上鋒難道是為了懲罰我往日的囂張？
唔，真得有很囂張么？
……真希望我的任務(wù)能快點完成！
我掐著煙狠狠吸了一口，逸出的煙霧在眼前彌散，她無意識地在睡夢中皺起細(xì)細(xì)的眉毛，表情痛楚。“PAPA，PAPA……”
我又聽到了那個名字。
4．
12月2號到14號， NO.7每天睜開眼睛醒來，像是不認(rèn)識我，重復(fù)問：“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我不是PAPA，也不是PAPA的仆人，我壓根不認(rèn)識他們。”天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這世上，還只是她自己天真的幻想。
每次我這樣回答時，她的眼睛在一瞬間寂滅，接下來一整天都安靜得離譜。像我第一天見她時，握著雙手站在房間中央做禱告�；蛟S她在請求上帝賜給她一個真正的王子和騎士。
同時，她的專心又讓我懷疑，難道上帝是真的存在？
別傻了，小女生的白日夢而已。摸準(zhǔn)她的行為模式后，我堅決打擊。只要讓她失望，我的耳根就能清凈。
5．
12月15號，尹安與NO.7進(jìn)一步接觸。
教授打開電腦，開始準(zhǔn)備工作。
NO.7還沒睡醒，助手記錄點滴瓶上的藥液信息。
教授跟尹安攀談起來�！耙傥�，我聽說過你的姐姐，她也曾經(jīng)是SC的一員。”
“人都死了，還說她干什么�！�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話鋒一轉(zhuǎn)：“尹少尉，你這樣放任NO.7可不行。你該試著和她交談，打開她的心扉。”
“我是軍人，不是心理咨詢師。如果我能順利拿到醫(yī)學(xué)院的畢業(yè)證書，我也不會過槍口舔血的日子�！�
“不、不，我們之所以請求軍方把你送到這里，正因為這件事只有你才幫得上忙�！蔽⑽⒁恍Γ骸澳闶沁@世上最了解尹然的人，我想，你跟NO.7會有共同話題的�！�
6．
在教授接手NO.7前，她由尹然負(fù)責(zé)。SC沒有別人比她更適合當(dāng)一個高智商小鬼的知心姐姐。但半年前，她死于一起醫(yī)療事故。
“你真的是尹然的弟弟？”NO.7醒來，轉(zhuǎn)頭看沙發(fā)上的我。
我咬著煙點頭，透過煙霧看到她平靜的眼神。今天她狀態(tài)消沉。又想起教授要求，不，命令我陪她閑聊下去，杜絕任何身體語言。拿下煙，撣撣煙灰，我開口：“你愿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我姐姐。”
她坐起身，“尹然好久沒來了。她去了哪里？”
“你很喜歡她嗎？”鑒于她的回答是毫不否認(rèn)，我委婉回答：“她不在了�！�
“帕帕，帕帕！一定是帕帕派人來把她接走了！”隨著她的情緒起伏，雙手也在棉被上無節(jié)奏地拍打�！八谝淮蝸砦揖椭懒耍蚕矚g尹然！”
陡然失落：“可是，帕帕為什么沒把我一塊帶走呢？他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你說的PAPA是指誰？”我糾結(jié)地嘗試接過話頭。
她指著我的臉大笑起來：“啊哈哈哈，你的眉毛好像毛毛蟲——”笑完，還要遺憾地分析我：“你跟尹然一點也不像！我一說帕帕，尹然就知道了。只有聰明人才了解聰明人。你是個笨蛋�！�
“……呃！”這話題沒法進(jìn)行下去了！
我煩躁地摸出另一枝煙，她爬起身，站在床上揮動自己的雙臂，瞇著眼睛微微笑起來，嘴里哼一首不成調(diào)的小歌：
來吧，來吧，安魂鄉(xiāng)，
妮可騎著飛龍在路上，
法爾星的王子殿下，
是她溫柔的情人……
7.
在SC的每一天漫長似夏天烤火爐。
我能跟尹然相處好的前提是，這個漂亮又聰明，體貼又溫柔的女人，不會把我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xiàn)在嘲笑我都變成了NO.7元氣加滿的方式！
天才有一半是瘋子，我想她就是那瘋子中的神經(jīng)病。
世界即將末日，我想上戰(zhàn)場，卻被派來看守一個任性的小鬼。
我利用SC的衛(wèi)星通訊儀跟上鋒聯(lián)絡(luò)：“頭兒，我到底什么時候能回去？”比起跟人周旋搞關(guān)系，我寧愿吃槍子。
“一切聽教授的安排�！�
教授更狡猾：“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可以考慮陪NO.7去聽課�！�
每天有4小時，NO.7接受一對一的課程教育，內(nèi)容涵括文學(xué)、哲學(xué)、醫(yī)學(xué)等千奇百怪的學(xué)科。她像海綿吸收著知識海洋的每一點滴，轉(zhuǎn)頭就用剛學(xué)會的說法修辭她對我的輕蔑。
“我拒絕這個糟糕的建議�！蹦鞘俏覂H剩的能喘口氣的時間，沒有腦筋急轉(zhuǎn)彎，沒有多動癥兒童，沒有惡意的尖叫。
8.
“教授，尹少尉又被NO.7氣得冒煙�！�
“她那張惡毒的嘴的確有這樣的本事，起先尹然為了跟她打好關(guān)系，也是經(jīng)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調(diào)準(zhǔn)過來�！�
“嗯�！敝贮c頭，指著桌上一沓筆記本。“教授，我們真的要把這些珍貴的秘密文檔交給尹少尉？”
“到目前為止，情況一切正常。所以，沒關(guān)系的�！�
“萬一讓他知道了尹然真正的死因……”
“他是軍人，天職就是忠于命令�！闭f著，他寫完了今天的觀察筆記，并在末尾作了個簡短的總結(jié)——勢均力敵。
9.
15號晚上，我從教授那里得到尹然生前寫的日記本。
里面記錄的每一件事，都與NO.7有關(guān)。
在NO.7之前還有6個智商超過120的孩子，由出生開始接受著精英式的教育，卻隨時可能成為實驗臺上的小白鼠。尹然和教授一樣，在DR潘的指導(dǎo)下，進(jìn)行著同樣的研究——人腦移植。
大腦的智慧是不朽的，人卻必須經(jīng)歷生老病死。基因限制人類無法長生不老，他們便想到一個折衷的方法，讓它在另一具年輕的身體里延續(xù)下去。
前面6個孩子無一例外在實驗中被玩死了。而NO.7之所以能活到現(xiàn)在，因為她癡顛了，有時清醒，有時迷茫。后來，為了幫她逃出去，尹然背叛了SC。
觀察日記到這里嘎然而止。顯然，她的行動失敗。
除了實驗，她腦子里就只有實驗——我以為尹然就是個科學(xué)狂人，沒想到她面對NO.7，也有如此母性的一面。
令我更意外的是NO.7，她是這一實驗提出者DR潘的獨生女。那個人學(xué)識淵博，風(fēng)度翩翩，在腦科學(xué)方面的研究始無前例，是我姐姐任職研究人員期間最敬愛的前輩。
“難怪了……”我深吸口氣，合上日記本。封面上寫著SC的生存法則，科學(xué)就是惟一的真理。
上帝真不公平，讓我這種殺人不眨眼的人渣茍且殘存，她的一時善良卻讓她永遠(yuǎn)停留在二十七歲。
10.
16號，我暫時不愿談尹然，NO.7卻在我面前頻頻回憶她的美好。
“你很不高興嗎？”突然，NO.7放下手中的積木，饒有興趣地問。她搭了座一米多的大廈，比她還高，讓我有種忍不住戳一指的沖動。
“喂，快回答我！”回過神，她站在我面前，瞪得圓溜溜的眼睛似一只斑點貓，眼神高傲卻清澈�！耙�，你不喜歡尹然？”
“……這跟你沒關(guān)系吧�！�
她按住我掏煙盒的手，狡黠一笑：“當(dāng)你不耐煩的時候，你就會抽煙�！�
在別人觀察她的同時，她也在觀察著別人。突然發(fā)現(xiàn)，除了在我面前，她其它時間都很正常，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
“這算是……關(guān)心嗎？”我受寵若驚。
她嘆了口氣，抬手推倒大廈，望著紛落的積木�！拔蚁肽钜�。跟笨蛋說起話來真的好累�！�
“很榮幸被你昵稱為笨蛋�！�
她落寞，“尹然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
當(dāng)然，我是由姐姐日記本里知道的：NO.7是一個別扭的小鬼，對喜歡的人才會可著勁兒地折騰。比如對她。我可以理解成：這孩子也是喜歡我的么？
11.
17號開始，文化課全數(shù)暫停，他們給NO.7做了個小手術(shù)，她將不得不躺在床上靜養(yǎng)一周。我難得有幾天悠閑日子過。
等待手術(shù)結(jié)束的時間里，我的心思活絡(luò)，想念起讓子彈飛的日子。
“尹少尉，自從你來了后，NO.7整個人都變開朗了。連發(fā)病的日子都推遲了很多�！�
“�。渴裁床�？”
這才從教授的助手口中得知，NO.7有先天性心臟病。我咬著煙，直到被燒到頭的煙屁股燙了嘴唇才反應(yīng)過來：“我完全沒看出來！”
為什么她總是臉色蒼白，現(xiàn)在有了正解。
“其實你會被調(diào)到這里，也是因為NO.7的要求。她從尹研究員那里知道了你，一直很想見你�！�
“是么……”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姐姐稱道的優(yōu)點，她居然會談?wù)撐遥?br> “再過不久，她就要上實驗臺了。手術(shù)只有20%的成功率。所以我們不介意滿足她這點小小的愿望。畢竟前面6個同伴的死亡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教授擔(dān)心她的身體甚至撐不完手術(shù)�！�
“嘖！那小鬼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臨死還想拉個墊背的吧�！蔽铱目臒熀�，倒出一枝煙。
教授盯著紅山茶的盒面：“你的煙癮真的很大�！�
“呵，習(xí)慣了�！蔽倚�。
“我記得，尹然也很喜歡這個牌子。”
12.
監(jiān)視畫面定格在男人笑容凝固的臉上。
助手指著屏幕讓教授看，“他的側(cè)面跟尹然很像�！�
“所以NO.7對他的態(tài)度特別。如果他也是女人……”筆頭敲了敲本子，淡笑：“總之，局面不錯。事件的發(fā)展還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13.
再見到NO.7時，她插著管子躺在床上昏睡，流露出難得的柔弱文靜。
“尹安�！辈痪盟蚜诉^來，微弱地呼喚著我。
“我還活著，你也沒死成，別鬼叫魂似的。”我突然有扳回一城的感覺。
“噗……不要逗我笑啊，笨蛋。我傷口疼……”
我默然。
她朝我伸出手臂，眼光朦朧。“抱抱我，抱抱我……”
“照她說的做�！苯淌谶�沒開口，NO.7已經(jīng)被我抱在懷里了。我一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不自覺地能接受別人帶有體溫的擁抱了？
心竟柔軟得融化成一灘熱水。
本來就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而已，我之前居然頻頻被她譏誚的話輕易激怒，然后暗中較勁。這樣的我……扶額，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了呢。
14.
NO.7靠在我懷里，手臂伸進(jìn)我的腋下，貪婪地汲取我的體溫。
“告訴我真話，尹安。尹然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告訴我真話，尹安。這里所有人都騙我，只有尹然不會�！�
喘促的氣音飄進(jìn)我耳朵。
最后幾乎帶著懇求的哽咽，讓我的心臟狠狠抽動了一下。因為我的體型遮擋，背后觀察我們的教授和助手根本不知道她說過話。
只是打探姐姐的死活，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我遲疑了下。
“你是尹然的弟弟，我可以相信你，是嗎？”她焦急地。
“她死了�！蔽液苷\實。
“死、死了……”她的身體瞬間僵硬，飛快看了我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她掉了一滴眼淚。
15.
“尹少尉，我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這個�！闭{(diào)出19號那天監(jiān)視器的記錄，助手根據(jù)男人在屏幕上蠕動的嘴唇讀出了他說過的話：她、死、了。
尹然死了。是尹安告訴了NO.7。不對，是她問了尹安，然后他回答了。
當(dāng)事人辯駁：“你們并沒有事先提醒過我，我姐姐的死還需要對一個關(guān)心她的孩子保密。”
“你也沒有事先向我們詢問過，不是嗎？”同樣振振有詞。
兩人對峙著，教授出來打圓場。“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借此驗證了自己不祥的預(yù)感。我們之所以瞞著她，也是不希望她因此而情緒波動太大�！�
“到死都不讓她做個明白人么？”尹安無法贊同他們的做法。
教授無奈，“請明確你的立場，尹少尉。而且，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尹然，對于NO.7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
16.
20號早晨，NO.7再次發(fā)病，一度陷入休克狀態(tài)。經(jīng)過長達(dá)12小時的搶救過后，醫(yī)生才撤消病危通知。
事后，教授和他的助手用責(zé)備的目光看著我。
尹然就是NO.7的死穴，我突然明白了他們想向我表達(dá)的意思。NO.7被尹然死了這件事的真相刺激到了。
我生出無名狀的惱火，一拳一拳砸向墻面，鮮血最終流了下來，痛感肆虐，心里依舊沒有好受些。
17.
我的立場。
我的心向NO.7偏斜了嗎？
雖然曾一再被提醒：“不要被NO.7蠱惑。她是無師自通的陰謀家，專門攻擊人心理上的弱點。尹然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最后她的心軟害死了自己�！�
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她哪里特別了。
撇去智商這點不談，她始終是個孩子，年輕的躁動著的靈魂。是SC強(qiáng)行想要剝奪她任性胡鬧的權(quán)力，最后，包括她的性命。
果然是看過尹然的日記本的緣故嗎？
作為一個天才，NO.7由胚胎形成之初，就站在了我余生無法企及的高度。就像我姐姐尹然一樣。
我們是雙胞胎，我們也像其它普通人一樣，維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
即使我永遠(yuǎn)無法了解，她為什么在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后，選擇跑到SC這種沒人性的地方來玩人頭做人體實驗，但這并不妨礙我對她的感情。
最后她卻為一個小鬼放棄了自己曾經(jīng)堅持的真理！
我真嫉妒她！
18.
“教授，NO.7已經(jīng)足足昏睡了36個小時。這期間，尹少尉一直守在她身邊，不肯離開……我準(zhǔn)備了吃的，但他沒有動過。”
“嗯，幾頓不吃餓不死人的�！�
教授依然忙著寫他的觀察日記——2012/12/22，NO.7昏迷不醒，尹安無進(jìn)食行為。
19.
“你怎么、變成這付鬼樣子了？”
23號晚，NO.7蘇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調(diào)侃我頹廢的形象：“尹安，你已經(jīng)長得夠丑了。雖然你長著跟尹然一樣的臉……”
她戲謔地笑�！拔疫�沒死呢，你就先哭喪著臉。舍不得我嗎？”
“其實我剛才在想，要是你真的再也睜不開眼……尹然在地獄，就不會孤單了�！�
“地獄？”眼神穿透虛無的黑暗�！耙徊粫ツ抢锏摹Ｋ龝慌僚翈咸焯�。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該下地獄。”
她抓起我的手，小獸般磨蹭，又掉了一滴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僵住，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觀察室的教授和助手也沒有指點我。
“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币郧拔谊J了禍讓尹然收拾爛攤子的時候，她也總是這么對我說的。
NO.7含淚驚訝抬頭，半晌，把腦袋塞進(jìn)我懷里。
20.
“聽著尹安，由現(xiàn)在開始，你聽我說，別開口。這個房間裝滿了監(jiān)視器。那兩個監(jiān)視我的人里面，有一個懂唇語。所以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跟你說話而不讓他們知道�！�
悶悶的聲音從我懷中傳來。我順手?jǐn)堊∷�。由監(jiān)視器的畫面看，應(yīng)該是NO.7伏在我懷中哭得要斷氣，身體顫抖。
“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復(fù)雜。SC原本就是由我父親DR潘創(chuàng)辦的，人腦移植計劃也是。但他并不是為了研究我，而是因為我的先天性心臟病。我是他惟一的孩子，他不會讓我死的，直到半年前，他病逝了。實驗換了新負(fù)責(zé)人，也就是現(xiàn)在的教授。他精通腦科學(xué)跟心理學(xué)，提出了新的研究方向——論記憶的可移植性與人格形成。
一旦人腦移植實驗成功，他會把我催眠成另一個人。也就是說，我不僅會失去自己的身體，也會失去自己的記憶。這樣就有悖于我父親建立這個實驗基地的初衷了。所以尹然才會……
尹安，也許你覺得我很可憐，千萬別讓你的同情心泛濫。這一切，只能說是報應(yīng)吧。父親為了我害死過太多人。尹然死了，我絕望了。即使就這樣消失也好，我不希望你也死掉……”
21.
前一秒我還在認(rèn)真假設(shè)NO.7嗝屁的后續(xù)：任務(wù)輕松結(jié)束，我回去繼續(xù)自己的生活，充滿殺戮和鮮血，沒心沒肺……除了偶然想起尹然的時候，心里有一絲溫情。
教授認(rèn)為尹然是NO.7的死穴。而尹然對我來說，何嘗不是有著同樣重要的意義。這世界還有人抱著跟我相同的感情，讓我感到一種陌生的喜悅。
就如同，知己般的親密。
原來只需要一句“對不起”，我就能對NO.7消除隔閡。
畢竟，她是尹然愿意用性命去維護(hù)的人。
22.
紅山茶的煙盒又空了。
“教授，你覺得 NO.7會對尹少尉說些什么？”
“也許跟他談了談自己的人生夢想。這世上最不值錢但又最能動人心的，只有這東西了�！�
“他會動搖嗎？”
“他不是婦人之仁的尹然�！�
觀察日記又增加了一頁，2012/12/24，距離那個日期，還剩7天。
23.
12月25號，圣誕節(jié)。
NO.7想看圣誕樹，心愿得到滿足——這個小惡魔要我戴上尖帽，全身纏滿彩燈舉開雙臂站在她床邊，供她觀賞。
她拍著手歡快地笑起來，一邊又因牽動傷口而痛得齜牙咧嘴�！拔疫�想聽圣誕老人跟老麋鹿的故事！”
“你不是聽過了嗎？尹然肯定跟你講過！”
“還可以再聽一遍，十遍，一百遍……快點啦！”
“真麻煩！”
“這樣才比較有圣誕節(jié)的氣氛嘛！”
我擦！
聽完故事，NO.7還不消停，“你可以扮成尹然么？你們長著一樣的臉�！�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
她也不是很失望，靠在床頭：“你們是同卵雙胞胎吧。從生物學(xué)的角度來說，同卵雙生生下同性雙胞胎的機(jī)率比較大。你跟尹然算是特別的。”
我故作驚訝：“難道她沒跟你說過嗎？在我18歲之前，我還不叫她姐姐�！�
“哈��？！”臉突然漲得通紅。“你說的是真的？”
“當(dāng)然……我開玩笑的�！�
“你！混蛋！”她拉起被子把臉蒙住。
能戲弄到這小鬼的感覺真好，我哈哈大笑起來。
良久，被子下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上前扯掉那塊遮羞布，只見她抱著手臂無聲抽泣，我頓時手足無措�！拔梗」��！�
“我不想消失，我還想去看真的圣誕樹……”她吸吸鼻子：“尹然說，只有在真的圣誕樹下許愿，圣誕老人才會實現(xiàn)我的愿望�！�
“……笨蛋，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圣誕老人�！蔽颐鰺熀�，癟的。
“尹然說，不相信圣誕老人真的存在的人，才是真的笨蛋�！�
尹然在日記本里說：我憐憫她。她虔誠的信仰無法到達(dá)天堂，卻要讓我得知。我無能為力。為何我竟不是上帝？
我突然體會到姐姐面對NO.7時的復(fù)雜心情。
24.
31號晚，教授告訴我，NO.7的新身體準(zhǔn)備好了。
今天是我待在SC的最后一天。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尹少尉。最后再陪她走一程吧�！苯淌诙谖遥瑤е蛛x開，給我們說話的私人空間——這是NO.7最后的要求。
當(dāng)所有事件加上“最后”作為前綴的時候，代表它們已經(jīng)無可挽回。
我進(jìn)門時，NO.7坐在床上朝我微笑。她很高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尹安。帕帕要來接我了！”
我不想潑她涼水，也跟著笑，喉嚨里卻堵著硬塊般難受�！澳阋恢睕]有告訴我，帕帕是誰？”
“帕帕就是法爾星的王子殿下�。∷K于要來接我回去了�！笨窗装V的眼神。
“噢？能把他介紹給我認(rèn)識嗎？”
她抿了抿嘴，不是很情愿：“你會保密嗎？”
“會！”
“你很想知道嗎？”
“是！”
“好吧，你聽好了。嗯哼哼！”她還特意清了清嗓子。
25.
尹然為NO.7編造了一個美麗的童話。
這個殘酷的世界，包括SC、教授、助手、我，被監(jiān)禁的生活，全都是她的一場幻夢。真實的她是城堡里愛睡懶覺的公主妮可，法爾星帕帕王子殿下的未婚妻。等夢醒了，所有痛苦都會消失。
此刻，宮廷里奏響了安魂鄉(xiāng)的曲子，帕帕王子來迎取新娘的車隊正在路上……
我鼻子一酸：這個童話，小時候姐姐也跟我講過。
我們在孤兒院長大，那里有成群孩子，誰都吃不飽飯。下雪的晚上我們依偎在一起靠對方的體溫取暖，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時候，姐姐就講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你看，尹安，別害怕。這個世界其實只是我們的夢而已。真實的我們有家，有爸爸，有媽媽，我們睡著了，聞到飯菜的香味，才會在夢里覺得這么餓。
總有一天，這個夢會醒來的。而我們是幸福的。
26.
NO.7驕傲地?fù)P起下巴：“既然你這么想認(rèn)識帕帕的話，等我回到城堡，可以寄一張請柬給你�！闭f完撇撇嘴，“你跟我一樣可憐，被他們關(guān)在這里，真不好玩。”
我扯動嘴角，怎么也笑不出來。
她在我眼前揮手：“尹安？”
我捉住她，“小鬼，你不想去看真的圣誕樹了嗎？尹然應(yīng)該告訴過你，你的世界可沒有圣誕�！�
她眼睛一亮：“我可以嗎？”馬上低落地想到：“可是……圣誕節(jié)已經(jīng)過了。”
“你只要回答想不想去�！�
“想！”
我抱起她。
27.
1分鐘后，“教授，一名實驗體叛逃！”
“不用著急！他身上安了追蹤器，跑不了的。”嘆了口氣。“今夜的SC注定是個不眠城�！�
教授打開電腦，桌面的快捷方式指向一個熟悉的文檔：《NO.8觀察日記IV》。
28.
SC的防空警報拉響，嗚嗚聲如刀刃，行走在夜的邊緣。
我輕而易舉地避開搜尋的衛(wèi)兵和各種角落安置的攝像頭，閃身進(jìn)入一條隱秘的甬道。SC建在整座城市的下面，巨大如迷宮。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我將它的結(jié)構(gòu)摸得清清楚楚。
今夜我背叛了我作為軍人的忠誠。就像半年前尹妮為了同一個人，背叛了她所堅持的真理。罪魁禍?zhǔn)渍谖冶成�，輕聲哼著歌：來吧，來吧，安魂鄉(xiāng)，妮可騎著飛龍在路上……
這歌聲溫柔撫慰著我劇烈跳動的心臟。
“噢——”NO.7張開雙臂歡呼起來，清脆的聲音在下水道的石壁上形成了回音。“我好像要飛起來了，尹安，我終于飛起來了——”
我咬牙，擠出笑聲：“笨蛋，這還差得遠(yuǎn)呢！等我們坐上直升機(jī)，你就知道什么是真的飛了！”
“直升機(jī)？跟飛龍一樣能載著我飛上天的那個直升機(jī)嗎？”
“嗯！在你回城堡之前，我載你去看全世界的圣誕樹！”
總有一天，不，就在明天，NO.7的夢就會醒來。而我，想要讓她夢得更幸福一點，相信那也是姐姐生前最后的愿望。所以，NO.7，如果你在另一個世界里遇到她，請記得告訴她：尹安還是一個相信童話的笨蛋！
我背著她往盡頭的白光大步跑去，越來越近。遠(yuǎn)處幾道細(xì)長的身影也漸漸清晰。山崖吹來的風(fēng)灌進(jìn)洞口，在某種銳利的響聲中，我膝彎一痛，兩腳錯絆身體往前撲倒。
NO.7摔了出去。我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視野中幾桿黑洞的槍口對準(zhǔn)我，教授帶著他的助手穿過衛(wèi)兵的身體走向NO.7。
“喂，小鬼！快起來！往外面跑！”我聲嘶力歇地喊。她顫抖著撐起手臂，回頭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拔�！快起來啊——跑出去就能看到圣誕樹了！這片山崖下面是松樹林。那就是你要看的圣誕樹！”在行動之前我就沒想過自己能成功地帶她逃走，但是，至少……至少……讓她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助手伸手扶起NO.7。
教授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NO.7身上。
他們恭敬地向NO.7彎腰致意：“辛苦您了，妮可小姐�！�
她輕輕“嗯”了一聲。
“這是怎么回事？”我盯著他們，有種強(qiáng)烈的不安預(yù)感。溫?zé)狃つ伒孽r血淌到了我臉上，嘴巴里全是鐵銹味。
NO.7轉(zhuǎn)身，眸子烏黑幽深，那一刻，驕傲、冷靜、精明、危險、尖銳等各種特質(zhì)揉合在她身上，像刀鋒一樣冷氣逼人�！皻g迎回來，NO.8。我是SC的新負(fù)責(zé)人，同時也是DR潘的女兒，潘妮可。”
“什么NO.8？”我兩眼發(fā)花嘴里發(fā)苦，這他媽的到底是哪兒跟哪兒！
教授示意衛(wèi)兵抬來擔(dān)架，把我的身體挪進(jìn)里面，邊走邊道：“妮可小姐的手術(shù)很成功，尹然的大腦移植到了你身體里，然后妮可小姐將你催眠成了你的親弟弟尹安，編號NO.8�！�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喃喃。
NO.7，不，妮可，她啪嗒啪嗒走遠(yuǎn)，頭也不回，身后跟著2個衛(wèi)兵，神氣得像女王。教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手指豎在唇邊：“NO.8，這已經(jīng)是你第四次沒能通過測驗。像這種時候，千萬別挑起妮可小姐的怒氣�！�
“這到底是什么見鬼的測驗！我他媽聽不懂！我怎么會是尹然？我是尹安！我是尹安！我是尹安！”
如果我現(xiàn)在的記憶，我的感情，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本來不是屬于我的，那到底還有什么東西會是真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妮可猛然頓足，輕飄飄地開口：“尹然，當(dāng)初是你自己選擇成為NO.8的�！�
29.
他們扛著我和擔(dān)架沿原路返回，半個小時后，我們又回到了基地。我被安置在實驗臺上，有人來處理我腿上的槍傷。
“如果還能動，就跟我來吧�！�
我落地，拖著傷腿吃力地跟在她身后。助手跟教授抱怨著：“啊啊，真是的。每次都要妮可小姐浪費口舌解釋一番……”
她帶我進(jìn)入真正的基地核心，我看到泡在營養(yǎng)液里的一對裸身男女，分別立在道路兩旁，作著祈禱的姿勢，表情安祥而平和。女的是我記憶中的姐姐，尹然。而男的……
妮可走過去，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磨蹭。
“原本這個實驗應(yīng)該由我父親來執(zhí)行的。但半年前他因大腦衰竭死亡，就直接由我接手。我繼承了他的遺志，不僅帶他們突破了人腦移植的難關(guān)，還精通催眠學(xué)……然后，你很激動。你深愛著我父親，連帶著也對我很好。如果我們真是一家人，多么好啊……”
她的眼神望向遠(yuǎn)方。
“父親死后，你一直很痛苦。如果只是身體的疾病，我們有幾千種方法可以把他治好，甚至幫他換一付身體。偏偏，是腦死亡……《論記憶的可移植性與人格形成》，這個計劃就是那時候提出的。你認(rèn)為，我們可以復(fù)制一個父親的大腦，然后放進(jìn)他的身體里。
起初，我們讓前面6個實驗體接受跟我父親同樣的知識教育，然后催眠。無一例外，失敗。他們只能形似，卻不能神似。我們尋找原因，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不了解父親，更不可能學(xué)到一絲一毫父親的氣度。
一個人人格的形成，源于教育、環(huán)境、經(jīng)歷、人際關(guān)系等多重復(fù)雜的原因。僅靠催眠就讓另一個不相干的人在實驗體身上重現(xiàn)，讀何容易？但是，如果實驗體的潛意識本身就對父親的過去有足夠充分的了解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這世上最了解父親的，只有我跟你。
不過，那只是一個不成熟的假設(shè)�！�
她掉頭，緩步向我走來。
“然后就想到了尹安，你的親弟弟。你們是雙胞胎，生物學(xué)上來說有著最匹配的基因。這大大降低了手術(shù)的風(fēng)險。更重要的是，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熟悉。不管是手術(shù)還是催眠都很成功，我們把尹安扔回軍隊，兩個月的時間里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異常。
我于是通過SC的特權(quán)把尹安調(diào)了回來。以防萬一，我還為他量身訂制了人格測驗——測試你在尹安大腦里的殘余。那之后的事情，都如你所知。尹安應(yīng)該是冷血無情的軍人，根本不可能為了區(qū)區(qū)NO.7違背命令……”
她站在我面前，冰涼的手指撫摸著我淚濕的臉。
“尹然，人類的感情終究是不可控制的。即使記憶消失了，感情還是會留存下來。生命，真是不可思議啊……我們都不是救世主，盡管，我們想救的只有一個人。這種愿望，果然還是太奢侈了。尹然，認(rèn)清現(xiàn)實吧。我們失敗第四次了。雖然，我想幫你夢得幸福一點……但總有結(jié)束的一天�！�
我捂著臉跪在地上。
是，想起來了……我其實是尹然。不是弟弟。我的夢，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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