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币粋�有著大大笑容的穿著黃綠色背帶褲的孩童追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大孩子后面不停地喊。
　　大孩子跳到花壇里面，蹲下去從磚縫中窺探他。
　　小孩毫不知情地扒著花壇邊緣就往上爬，想去找哥哥。
　　“韓韓，林林，別玩了，快過來！身上都臟了�！表n韓的媽媽辛欣在樓上陽臺上喊道。
　　“姑姑……姑姑……”林林仰著小腦袋，嫩嫩的豐盈的小手伸著，另只手還搭在花壇邊上，“哥哥跑不見了�！�
　　特有的兒童嗓音在語句結(jié)尾處拐了個彎兒，有點憨憨的。
　　辛欣在陽臺上將院子里的情況盡收眼底，面對埋伏在花壇里對著她搖手的小兒子笑了笑，“呀，哥哥不是在跟你玩嗎？你把哥哥弄丟了？”
　　林林轉(zhuǎn)頭看了一圈，又仰頭問姑姑，小嘴巴微張著，眼睛睜得大大的。
　　“把哥哥弄丟了�！绷至执舸舻刂貜�(fù)一遍。
　　辛欣笑著關(guān)上陽臺的窗戶，去小廚房看張嫂點心做得怎么樣了。
　　“嗯嗚，哥哥……”林林攀著花壇邊緣，一條腿試著蹺上去。
　　“噠�。　边@時韓韓突然跳起來，大喝一聲沖著林林扮鬼臉。
　　林林被嚇了一跳，小手一滑，小身體就往后仰，韓韓連忙伸手抓他。
　　卻只扯到他背帶褲的帶子，“哥哥。”林林叫他。
　　一個在花壇里面，一個在花壇外面，韓韓抓著林林，不知道怎么扶穩(wěn)他。
　　“媽媽！媽媽！”不得已，韓韓在院子里喊媽媽。
　　辛欣聞聲出來，見到這情景趕忙小跑過來，一把抱起林林，伸手去拽兒子。
　　“小林林，沒摔著吧�！表n韓抓著媽媽的手跳出花壇，辛欣親昵地用臉去蹭林林的小臉。
　　“哥哥。”林林睜著烏溜溜的眼睛趴在辛欣肩膀上看后面的哥哥。
　　韓韓沖他吐舌頭。

　　韓韓和林林是表兄弟，兩人上同一間小學(xué)，只不過林林上幼兒園，韓韓上三年級。
　　學(xué)校的幼兒園在校內(nèi)單獨的一個院子里，與小學(xué)那邊只有一道欄桿之隔。
　　大課間的時候，韓韓帶著一些小零食去找林林，自從小表弟來這里開始上學(xué)，答應(yīng)當(dāng)時舅媽半真半假地囑咐他照顧弟弟，他就一直認(rèn)真地履行。
　　韓韓過去的時候，里面的小朋友鬧哄哄地亂成一片，只有林林安安靜靜地趴在欄桿邊等哥哥。
　　“哥哥！”林林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他，開心地笑。
　　韓韓加快腳步跑過去，從口袋里一樣樣拿出好吃的，有話梅糖，有小果凍，還有泡泡膠，林林也常帶吃的去上學(xué)，不過經(jīng)常是不到韓韓來找他，就已經(jīng)被小朋友分光了。
　　“林林，今天去我家吃飯，我家今天有炸年糕�！表n韓像個小大人似的拍拍弟弟的頭。
　　“嗯！哥哥帶我去吃年糕，我要吃帶糖的！”
　　“再吃糖你的牙就該壞掉了，到時候就像個老爺爺，一笑沒有牙了！”韓韓說完哈哈大笑。
　　林林撅起嘴巴，“我不去了，我不要沒有牙！”
　　“哈哈哈，騙你的！阿姨做的年糕最好吃了，放學(xué)了等我�！�

　　林林上的是半托，中午留校，說是留校，卻是經(jīng)常被韓韓帶回家。
　　司機(jī)把車駛進(jìn)院子剛停穩(wěn)，韓韓就牽著林林的手跳下車，一路喊著：“阿姨！阿姨！年糕做好了嗎！”
　　張嫂端著一個盤子出來了：“做好了做好了，先去洗洗手，不然吃了壞肚子！哎喲，這都快吃午飯了，可不許吃多！待會你媽媽回來了見你們不好好吃飯又該說你了�！�
　　“知道啦知道啦！”韓韓的聲音伴著嘩嘩的水聲從衛(wèi)生間傳來。
　　有次兩邊家里主人家都沒人，張嫂帶著兩個小孩坐司機(jī)的車回鄉(xiāng)下家里看看，自那以后林林就喜歡上了炸年糕。
　　韓韓拈起一塊放進(jìn)林林嘴里，小孩兒站在桌前兩手扒著桌子吃得很香甜。
　　“有這么好吃嗎？”韓韓很是不解他為什么愛吃這個。
　　“小孩都愛吃甜食，韓韓一直跟別人不一樣，打小就愛喝咸湯，將來你就長個大高個，你弟弟肯定是個小胖墩�！睆埳┬ξ囟褐鴥蓚�孩子。
　　林林咽下嘴里的吃食，哼著鼻子說：“才不是才不是！哥哥是大胖子！他吃得最多！”
　　“那是哥哥在長個子呀，將來林林大了也會吃這么多，到時候都長個大高個！”
　　“哥哥是大胖子！”林林仰著小腦袋，倔強(qiáng)地說。

　　如果韓韓能夠長大，那他會是什么樣子？
　　帥氣或者平凡，活潑或者內(nèi)向。
　　時隔越遠(yuǎn)，韓韓就越面目模糊。

　　有時候林林會做夢，他夢見自己追著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他喊他哥哥，待那人轉(zhuǎn)過身來，卻又是一張陌生的臉。

　　那年的兒童節(jié)，林林的幼兒園快上滿一年了，暑假過后就要去一年級報道。
　　辛欣和杜雯帶著兩個孩子去游樂園過節(jié)，兩個孩子一到門口就手拉手跑得不見影，讓兩個媽媽一陣好找。
　　韓韓帶著林林去劃船，又去坐摩天輪，里面雖然有很多年齡限制的娛樂項目，兩個小孩卻依舊玩得很開心。
　　韓韓說：“將來我們長大了，我再帶你來，我們?nèi)プ^山車！去玩蹦極！”
　　“好誒！”林林歡呼。
　　于是他自那以后一直期盼著長大。
　　玩盡興了，游樂園也要關(guān)門了，兩位媽媽帶著孩子去吃晚飯。
　　韓韓牽著林林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兩位媽媽跟在后面聊著天。
　　那天天氣實在晴朗，陽光好得刺眼。
　　路口拐彎的時候，一輛車突然急轉(zhuǎn)彎——
　　一切發(fā)生的是那么迅疾，來不及做任何動作，一切又是那么緩慢，林林還笑看著哥哥說著什么，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道給猛力推開了。
　　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栽進(jìn)旁邊的草叢中，回過神來，只有滿眼的綠色，在六月的夏天為他帶來一絲沁涼。
　　他甚至沒有聽到姑姑的嘶喊，以及□□重重落地的聲音，他的頭磕在了草叢中的石頭上，有點麻麻的感覺。
　　他在想，我剛剛說錯了什么，哥哥為什么要推我，我出去該怎么見他。
　　他真的是想多了，等媽媽把他從草叢里抱出來的時候，就只看見姑姑抱著哥哥上了一輛車的背影，隨后媽媽與他也攔了另一輛車。
　　醫(yī)院門口爸爸和姑父也到了，他們都朝醫(yī)院大門跑去，只有爸爸回頭看了他一眼。
　　媽媽帶他去包扎，被消毒水一蟄，疼得他大哭……

　　后來他問媽媽，怎么那么長時間不見哥哥來找他。
　　媽媽撫摸著他的頭發(fā)說，哥哥跑丟了。
　　他說，我能去找他嗎？
　　媽媽說，找不到的，哥哥玩夠了，就會回來的。
　　他說，那我什么時候才能和哥哥玩？
　　媽媽沉默了一會，說，等你活到像對面那個老爺爺那樣的年紀(jì)，你哥哥見了你才會開心，才會跟你玩。

　　啊，那要很久很久嗎？
　　我要活到頭發(fā)都白了，也沒有幾根了，出門要拿著一根拐杖……這樣怎么和哥哥玩呢？
　　這是年少時一直縈繞心頭的大問題。

　　后來，他長大了，已經(jīng)不再去想那些幼稚的問題，也很久沒有想到韓韓。
　　就像每個健忘的孩童一樣，被呵護(hù)的很好的林林一直到踏進(jìn)很久不曾造訪過的姑姑家，才突然想起曾經(jīng)有個小表哥來。
　　自從小時候哥哥突然消失了的那天起，媽媽就很少讓他來玩，兩家也很少走動。
　　媽媽說姑姑病了，他見了姑姑果然像媽媽說的那樣，只是，他都長大了，姑姑的病還沒好么。
　　姑姑見了他就落淚，說韓韓要是還在，也該這么大了。

　　是了，韓韓。
　　他的那個小表哥。
　　記憶就這樣紛至沓來，冥冥中他驀然明白了。

　　彼時已是他成年以后，窗外春光正好，他彎起唇角，撫摸額頭上在愛美的年紀(jì)嫌棄過的那塊淺淺的痕跡，透過窗欞仿佛看到很多年前。
　　這天他又做了奇怪的夢。

　　夢里，他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頭發(fā)花白，眉毛稀疏，可還是在追在一個十歲大的孩童后面，喊著——
　　哥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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