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進帷幕的一瞬間，Sirius感覺周圍陽光明媚，恍若春熙。

　　城堡如之前的無數(shù)個世紀一樣矗立著，太陽的光芒從它背后照過來，像流瀉的水彩。草地、樹木、湖水、鳥兒——這一切仿佛從未改變。微風拂動，Sirius感到全身通透無比，他低頭看看自己——不是透明的，他還活著。

　　他開始肆無忌憚地奔跑，邊跑邊喊，似乎此生從未有過如此暢快的時刻：

　　“Remus！”他沿著城堡狂奔，沒有人回應他。

　　“Harry！Harry！”

　　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他跑累了，懊喪地站住。城堡的大門靜靜地敞開，他走了進去，卻發(fā)現(xiàn)一個人也沒有。

　　Sirius就這么在城堡里溜達著，走過他曾經(jīng)嬉鬧與生活過的世界里。然后，他在黑魔法防御術教室前停住腳，左顧右盼了一會，推門而入。掩上的窗簾使整個屋子的光線過于昏暗，Sirius默默地走向自己當年常坐的那個位置，拉開椅子，坐下。

　　沒有老師，沒有同學，沒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Sirius在椅背上靠了一會，目光轉(zhuǎn)向桌子。

　　課桌上，一代一代的學生都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證明他們在這里的時光曾經(jīng)是多么快樂和無憂。盡管雜亂無章，但Sirius還是一眼就看見了自己刻的：

　　鼻涕精的油頭挨上了羊皮紙。

　　開頭的“S”深深凹陷進去，他當年一定無數(shù)次地刻過這個字母。

　　在確信整個城堡地表以上沒有人之后，Sirius轉(zhuǎn)入地下。這里有霍格沃茨的儲藏室、掃帚間、檔案室。當然，還有一間，也是唯一的一間，教師辦公室。

　　鼻涕精的地窖。

　　“阿拉霍洞開�！盨irius掏出魔杖念道，門應聲而開，然而——

　　“鼻涕精？”Sirius驚異地叫道。

　　“我并不認為在我的辦公室里看到我本人是多么令人震驚的事情�！弊I諷的語氣。

　　出乎預料的，Sirius并沒有反擊，他沖上前來，兩只手抓住了Snape的肩膀。

　　“天哪！你是真的！”Sirius大叫道，長時間的孤獨和無助讓他忘了眼前的人是Severus Snape�！氨翘榫∵@城堡怎么出去？我總是走著走著就繞回起點�！�

　　“這地方走不出去�！盨nape將嘴唇卷起，Sirius看到了一絲嘲諷和得意。

　　“天哪！你說什么？！”Sirius揪住頭發(fā)，“鼻涕精，我們被困在這里了！”

　　“我并不這么認為�！盨nape說，“我很享受一個人的生活。”他抬眼看了看Sirius，“當然，目前看來，我的生活質(zhì)量在下降。”

　　Sirius很氣憤，但他清楚地明白，他跟Snape不一樣，他是群居動物，他需要人的陪伴。

　　Sirius沒有顧及Snape的態(tài)度而搬進了地窖，白天，他獨自騎著掃帚飛在魁地奇球場上，或是去圖書館的禁書區(qū)找兩本刺激的書看。沒有管理員，沒有校長，Sirius變得為所欲為起來：在魔藥教室里制造事故、把學校里的博格特都放出來、在禁林深處探尋聞所未聞的神奇生物、把大廳換成麻辣姐妹的風格。

　　晚上，他就會回到地窖，跟Snape一起共進晚餐。除非Sirius親自下廚，否則他們會吃得無比簡單。為此他經(jīng)�？棺h，然而卻從來沒派上過用場。

　　他也曾觀察過Snape整天都在干什么，他似乎是在翻譯某些艱深的魔藥學著作，否則就是親自實踐一些魔法理論。Sirius曾經(jīng)問過他，現(xiàn)在全世界似乎就他們兩個人，他做這些有什么用處，然而Snape從不回答。

　　日子一天天過去，Sirius漸漸習慣了和Snape一起居住的日子，在過去看來無法想象的生活現(xiàn)在看來并沒有那么不可忍受。Sirius的房間在儲藏室隔壁，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Snape雖然少言寡語，但在他研究透一劑魔藥后，Sirius亦能看出他的興奮——通常他都會表面冷靜地跟Sirius從頭到尾地把他發(fā)現(xiàn)的事情說一遍，當然，是帶著嘲諷和戲謔的口吻，但Sirius依舊能從他平靜的表象中看到他內(nèi)心壓抑著的興奮。

　　Sirius從來聽不懂Snape所說的魔藥理論，因為他會在這種時候把心思放在觀察Snape上：碩大的鼻子、凹陷的雙眼、蒼白的皮膚。任何一樣都與“美”相差太遠。然而Sirius卻越來越不可自抑地在對方的臉上發(fā)現(xiàn)了調(diào)和和安寧，Severus Snape已不再年輕，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被他調(diào)侃過的“油膩膩的黑頭發(fā)”已經(jīng)摻雜白發(fā)，但這個男人一如以往的嚴肅認真、不茍言笑。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站在他面前的Sirius Black能深刻地感覺到Snape內(nèi)心的孤寂，那與一般人的孤獨不同，這種孤獨是由他此生每分每秒積累下來的，刻在骨子里的孤獨。

　　Sirius突然很想上前抱住這個男人，并非出于同情。

　　而且后來的某次他的確這么做了。

　　于是在那天晚上，Sirius的臥室空了，盡管“搬遷”過程并不順利，然而Snape的臥室里最終還是多了一個枕頭。

　　這樣的歲月讓Sirius忘記時間的流逝，他很久都沒有想過今天是禮拜幾，現(xiàn)在是幾點這樣的問題了。日出日落、四季變更在他心里如同Snape的冷笑一樣規(guī)律又平常。

　　這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Sirius拉著Snape在禁林里探險、抱著他在掃帚上做出驚險的飛行姿勢并且聆聽對方在自己身后一邊咒罵一邊緊緊抓住自己、強行在對方的咖啡中加糖、采集漫山遍野的花朵，把地窖的客廳變得繽紛多彩。

　　這個地方已經(jīng)越來越不像是魔藥教授Severus Snape的辦公室里，相反，這兒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家。

　　還有一次，他從圖書館看到一本叫《A Story of Snow》的小說，講述了一對愛人因為死神的過早降臨而天人永隔的悲劇。他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非常激動地把這本書帶回來，一段一段地念給Snape聽，Snape沒什么過多的表情，只是板著臉聽完了。

　　“我馬上就要念完了，還差最后一章，你猜結局是什么？”Sirius充滿期待地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Snape面無表情�！拔艺J為這種游戲很無聊�！盨nape說。

　　“猜猜看嘛，最后的結局很出人預料的！”Sirius激動地揮舞著雙手。

　　Snape無奈地將眼睛向上翻了一下，然后說：“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死了�！�

　　“你怎么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讓你猜了�！盨irius有些懊喪，“女主人公死了�！彼f，將書扣在桌子上�！斑@書你是不是看過？”

　　Snape牽動了一下嘴角，沒有回答。

　　Sirius想了想，Snape似乎不太可能看這種情節(jié)的書�！癝nape，你覺得咱倆誰會先死？”

　　“我們現(xiàn)在在帷幕里，你怎么知道我們還活著。”Snape冷笑道。

　　“咱倆都不是透明的�！盨irius說�！霸缤砦覀儠修k法出去的�！彼f，頓了一會兒�！澳氵�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覺得咱倆誰會先死？”

　　Snape白了Sirius一眼�！拔覒械没卮鹉氵@么無聊的問題。Sirius Black，從我的視野里滾出去，別發(fā)出聲音，我快煩死你了。”

　　Sirius抬了抬眉毛，他知道Snape一旦進入這種狀態(tài)，他們的對話也就結束了。他將那本《A Story of Snow》推到Snape面前，指了指結尾的部分，從凳子上站起身來。

　　Snape拿起那本精巧的書本，飛速地閱覽著上面的內(nèi)容：漫天飛雪，女主人公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只剩下男主人公孤獨地活著。

　　Snape感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Sirius Black將一張紙條遞到自己手里。

　　那上面寫著：你要是真的煩我，就讓我死在你前面。

　　這是Sirius Black最貼近表白的一句話。

　　在這樣的日子里，Sirius樂在其中。

　　直到某一天，他聽見對方在睡夢時無力的喘氣聲。

　　Snape開始發(fā)熱，無論Sirius如何努力，如何使用魔藥，都無法阻止Snape一天天虛弱下去。

　　這一切變化得太快，似乎昨天Snape還在床頭，微閉著眼睛聽他講今天的奇聞異事。

　　病情持續(xù)惡化的某一天，Snape陷入完全的昏迷。無論Sirius如何說話、大喊、搖晃，他都無法醒來。

　　“Snape！Snape！”Sirius一遍遍叫嚷，臉上是無比憤怒的表情�！氨翘榫�，真他媽有你的！你是打算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

　　Snape依舊雙眼緊閉。

　　“鼻涕精……干！你給我醒醒！你別裝死行不行！”Sirius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淚，沖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大吼。

　　然而一切都無濟于事。

　　后來有一天下雪了，Sirius走出城堡，放眼望去，大地已成一片銀白色。他呵出一團熱氣，眼睜睜地盯著他們在空中消散。Snape昏迷后，他不再騎掃帚，不再去禁林、不再去教室查看那些木桌刻下的字跡。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Severus Snape的所有洶涌的感情：無論是愛是恨，都是那么長久，從最初始，他絞盡腦汁想的的惡作劇、他拼命練習魁地奇去打敗Slytherin、他去禁林和尖叫棚屋探路內(nèi)心懷揣的計劃，到后來他的鳳凰社每一次對發(fā)型含沙射影的論調(diào)、提出Harry學習大腦封閉術時應當在自己的家里受到保護、大笑、嘲諷、出風頭。

　　似乎這一切都與那個現(xiàn)在躺在房間里一動不動的男人有關，現(xiàn)在，他突然失去了做這一切的目的。他沒有目的地活著，已經(jīng)長達數(shù)月。

　　他轉(zhuǎn)身返回地窖，身上還沾著雪花。

　　然后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Snape安穩(wěn)地坐在床邊，身上穿的是他慣常的那一件黑色寬袍，袖口露出白色的邊，頭發(fā)垂在臉頰兩側，正定定地看著他，床頭的矮柜上點了一支蠟，燭光柔和地投在Snape的臉上，使他看上去溫暖又踏實。

　　Sirius渾身發(fā)緊，似乎每一根骨頭都不是自己的了。Snape昏迷了多久？兩個月？三個月？半年？他記不得了，他只記得他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這雙黑眼睛，沒見過那對薄唇勾起來的樣子了。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外面下雪了？”Snape淡淡地問。

　　Sirius感覺自己眼睛腫脹，他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日夜盼望的一幕，“嗯，下雪了�！彼肱苌锨叭ィ瑓s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邁出一步，眼前直發(fā)黑。這么長的時間里，他拼命地將即將流出的眼淚化為對昏迷者的叫罵和怒吼，然而這一刻，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溫熱的液體已經(jīng)奪眶而出。

　　“你看上去很蠢�！盨nape說。

　　“Sna……Severus……我……”Sirius咧開嘴，努力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看著Sirius的臉，Snape臉上的線條也變得無比柔和：“我得走了，Black�！�

　　“去哪兒？”Sirius掙扎著問。

　　Snape沒有回答，Sirius向前跑去，想要抱住Snape，然而頭卻越發(fā)昏沉，在Sirius昏過去的前一瞬間，他看到地窖和周圍的景色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只剩下Severus Snape的背影。

　　戰(zhàn)爭結束十年之后，整個魔法界的明星，被洗白的囚徒Sirius Black從昏迷中醒來，整整昏睡了十二年的格蘭芬多在眾多記者的追問下卻顯得沉默寡言。

　　他醒來后看到的第一個故人就是自己的教子Harry Potter。他不顧周圍嬉鬧的媒體和記者，用自己最大的音量說出了第一句話：

　　“Snape呢？”

　　“Snape教授？”

　　“他也在帷幕里，你們難道沒發(fā)現(xiàn)？！”Sirius情緒激動，他猛地坐起來，險些因為頭暈而再次昏倒。

　　“Sirius……Snape教授不在帷幕里，他死了�！�

　　“死了？！”Sirius大吼，周圍的喧囂突然都安靜下來，看著戰(zhàn)爭英雄露出一臉震驚�！笆裁磿r候？他不是醒了嗎？！”

　　Harry Potter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教父，半晌，露出一個悲傷的表情，搖了搖頭�！八懒耸炅��！�

　　Sirius康復后，Harry帶著自己的教父去了戰(zhàn)爭陳列館，那天雪下得很大，但Sirius堅持前去。綠眸的男孩介紹說，這里擺放了很多戰(zhàn)爭英雄的照片、遺物、手稿，然而Severus Snape，他沒有留下一張畫像，沒留下一張照片，更別提留下手稿了。魔藥地窖也因為在戰(zhàn)爭時城堡西部的坍塌而遭到嚴重的破壞，所以連遺物都很少。

　　“但他是個英雄，”Harry邊引路邊說，“所以陳列館決定給他立一尊雕像。”Sirius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尊石像。

　　石像雕琢的Snape有三、四人高，比Sirius心里的稍微年輕一些，穿著他最后一次看見的那身寬袍，左手抱著一本魔藥著作，右手背在身后。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但并不刻板，一如Sirius每次親吻他時的表情一樣。

　　Sirius笑了。“我打賭他不會喜歡你們這個主意的�！彼f，轉(zhuǎn)身看著教子：“我想跟他單獨呆一會兒�！�

　　Harry離去后，展館里無比安靜。已經(jīng)過了閉關的時間，大廳里空無一人。

　　“請允許我？”Sirius抬頭望著石像的臉部輕聲說，石像一動不動，棕發(fā)的男人聳了聳肩，小心翼翼地坐在石像的皮鞋上，然后他向后靠去，感覺到石頭徹骨的寒冷。

　　他想到跌進帷幕后的生活，直到現(xiàn)在，Sirius也無法確信那段記憶是什么，也有可能那根本不是記憶，而是Sirius的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很慶幸Snape能給自己如此漫長美好的一個夢，讓他能在自己的一生中，最終能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放下一切不甘與驕傲，掙扎與彷徨與他在一起，共享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盡管他現(xiàn)在，很想指著石像破口大罵，罵Snape那個混蛋竟然死得那么快……或者，聲嘶力竭地說，這個夢境是自己這一輩子最美好的回憶。

　　然而他只是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Sirius回過頭，看見石像旁擺放著Snape的書柜——這是那個孤獨而沉默的男人，在自己隱忍的一生結束后所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遺物。Sirius匆匆掃了幾眼，目光定格在一個不起眼的書脊上。

　　那本書很薄，裝幀也與書柜中其余的大部頭相去甚遠。

　　那本書的名字叫《A Story of Snow》。

　　Sirius Black猛地跳起，將那本書從書柜中取了出來。有一瞬間他甚至懷疑他和Snape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那一切不是夢，是真實的。他貪婪地撫摸著紙上的簽字，這上面的字跡他一字一句地給Snape念過，除了——

　　Sirius翻到結尾，看見那上面夾著一張紙條，印著Snape特有的筆記。

　　英俊的格蘭芬多看了半晌，將頭重新靠上石像，眼睛緩緩閉上，腦海中寂靜無比，就像這個陳列館和他背后那個依舊皺著眉頭的石像一樣毫無聲響。然后，他仿佛聽見那個Slytherin在用他特有的寡淡口吻叫著自己的名字。

　　我煩死你了，雜種。我太煩你，以至于我等不到你死的那一天了。

　　2012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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