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只鐵牢。
　　當(dāng)鐵牢還是只小狼崽子的時(shí)候，鐵牢還不是鐵牢。
　　鐵牢被狼頭頭拎進(jìn)狼窩那年，認(rèn)識(shí)了一只半大的狼崽子，叫傲血。
　　傲血是只護(hù)犢子的狼崽子。鐵牢那會(huì)小，整天被肥咩踢被食人花嘲諷被毒蟈蟈恐嚇被小黃雞追在屁股后面使勁啄，于是傲血每天呲著剛長出來的小白牙拖著自家小白牙還沒長齊的狼崽子四處嗷嗷叫討場子。討回場子傲血經(jīng)常頂著一身蹄印爪印牙印揪鐵牢，恨鐵不成鋼的罵：TMD你還有沒有點(diǎn)出息了！
　　東都狼窩的冬天總是很冷，小小的鐵牢被擠成一坨的狼崽子們擠出鹿皮搭成的小窩，孤零零雪地里凍了半宿，只好哆哆嗦嗦的去找傲血。
　　傲雪的窩也不大，避著風(fēng)口，好歹有點(diǎn)熱乎乎的暖和氣兒。走近傲血的小窩鐵牢發(fā)現(xiàn)傲血正埋頭舔爪子上的傷，見鐵牢來，黑夜里抬起明亮的眼睛，問，誰又欺負(fù)你了哭的鼻涕拉瞎的，你還有沒有點(diǎn)出息了？
　　鐵牢說沒哭，是凍的。
　　傲血說瞅你那點(diǎn)出息，起身勾勾爪子尖兒，把鐵牢塞進(jìn)自己毛烘烘的肚皮底下，問，還冷不冷了？
　　鐵牢抽抽鼻子，反問你又跟誰打架了怎么一身都是血味兒？
　　傲血一下一下舔肋巴，頭也不抬的說上午讓華山那咩把肺給頂了。
　　想了想又說，然后那食人花趁機(jī)咬我好幾口，他倆一伙的。
　　鐵牢嗯了聲，過一會(huì)兒聽傲血從鼻孔里笑出一聲，說你還好意思問。
　　鐵牢很不好意思，把爪子搭在鼻子上裝睡覺。
　　傲血?jiǎng)觼韯?dòng)去，鐵牢睡不著，把眼皮偷偷掀開條縫兒，縫里窺見傲血后肘添了道新傷，位置別扭，傲血舔啊舔啊舔不著。
　　鐵牢從傲血肚皮底下鉆出來，幫他舔舔。
　　傲血“嗷”的一聲，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蹦起來，瞪眼半天，說你不嫌冷啊剛才還凍得鼻涕拉瞎的！
　　鐵牢沒等說話，傲血又說鉆出來干啥？把鐵牢重新摁回去。
　　傲血說等你長牙就好了，咱倆一起，先煮肥咩再滅毒花燉了小黃雞……
　　鐵牢說嗯。
　　鐵牢心想，等你長牙了我就跟著你，你咬別人，然后誰咬你我咬誰。

　　后來小狼崽子長成了半大狼崽子，狼頭頭決定帶他去獵場訓(xùn)練。從獵場回來那天傲血來接鐵牢，瞇眼睛對(duì)著自家狼崽子上下打量，半天才說這幾個(gè)月你小子牙沒見尖爪子沒見利怎么就毛比以前厚了？
　　鐵牢臉有點(diǎn)紅，被長長的狼毛蓋住了，說我學(xué)鐵牢了。
　　傲血說學(xué)那玩意有啥用？
　　鐵牢不答腔，默默的說以后你咬人，我替你挨咬。
　　傲血看不見鐵牢漲紅的臉，看他不說話，半晌一邊嘀咕“你還有沒有出息”一邊乖乖把自家狼崽子領(lǐng)走了。
　　鐵牢變成了厲害的狼崽子。他跟傲血嗷嗷叫著跑過無鹽島跑過荻花宮，跑過天子峰跑過龍淵澤，跑啊跑啊跑啊跑啊，一直沒有讓傲血再像小時(shí)候一樣受傷。傲血的尖牙咬死了很多壞蛋，鐵牢厚厚的毛皮也添了很多傷口，有些傷口鐵牢自己舔不到，傲血就皺著眉頭幫他，一邊舔一邊罵：你TM還有沒有點(diǎn)出息？你TM還有沒有點(diǎn)出息？
　　鐵牢絲絲哈哈的抽冷氣，也不說話。

　　后來啊，狼頭頭的老大把一只很胖很胖的土狼當(dāng)成了寵物豬，每天給他好吃好喝。假扮寵物豬的胖土狼吃飽喝足，看上了狼頭頭老大的地盤。
　　于是胖土狼回到草原上，嗷嗷嗷嗷的糾集了好多好多土狼爪子，準(zhǔn)備一起霸占狼頭頭老大的家。
　　狼頭頭的老大害怕了，于是命令東都狼窩的狼頭頭率領(lǐng)狼崽子們消滅草原來的土狼。狼頭頭和狼崽子們告別了自己的好朋友，告別了肥咩食人花毒蟈蟈小黃雞和黃雞頭頭，嗷嗷叫著準(zhǔn)備沖向戰(zhàn)場。
　　出征的前一天晚上，鐵牢爬出自己的窩去找傲血時(shí)，傲血正在“滋滋”的磨爪子。聽見鐵牢的腳步聲傲血也不回頭，只問怎么了又凍得鼻涕拉瞎的？
　　鐵牢抬爪摸摸鼻子說沒有啊。
　　傲血說沒有就睡覺去，明天對(duì)面也是狼，到時(shí)候上牙上爪子我可顧不了你。
　　鐵牢說我不用你顧。
　　傲血說胡說八道你那小爪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
　　鐵牢抬起爪子在傲血眼前晃晃，說你看不小了真的不信你看。
　　傲血拍掉鐵牢的爪子，說得了吧你也就皮厚比別人扛咬到時(shí)候咬起來記著往我這邊兒跑記住沒。
　　鐵牢說嗯。
　　傲血說知道了就睡覺去。
　　鐵牢說嗯。不走。
　　傲血嘆了口氣不磨爪子了，看了鐵牢一會(huì)兒。
　　又是東都的冬天，才下了層雪，雪地里的月光亮的像是刀光，薄薄的扎眼睛。
　　然后傲血說，行了我也睡覺。
　　鐵牢搖搖尾巴湊過去，被傲血塞進(jìn)肚皮底下。
　　傲血鼻子里噴出溫暖的氣息，說你還能不能有個(gè)出息。

　　第二天早上土狼們殺過來了，那么多的土狼，個(gè)個(gè)都像是餓瘋了。狼頭頭皺著眉遠(yuǎn)望潮水一樣烏泱泱撲過來的土狼，嘆了口氣，眉頭忽然舒展了開，說，上罷。
　　鐵牢跟著傲血，混在狼崽子中間沖了出去。
　　兩伙狼嗷嗷叫著沖在一塊兒，又抓又咬，又撓又踹。傲血和土狼們撕扯成一團(tuán)，鐵牢緊靠著傲血背后，長長的皮毛上鮮血糊成一片。他們咬死一只又一只的土狼，看著一只又一只的狼崽子被土狼的潮水淹沒，漸漸東都城郊外的新雪也染得通紅，就像鐵牢和傲血的皮毛一樣。
　　身邊的狼崽子越來越少，土狼卻越來越多了，草原來的野獸雙眼渾濁充血，黃昏里背著光線，綠得磣人。
　　傲血和鐵牢背靠著背呲牙低吼，鐵牢問，怎么辦？
　　傲血喘了口氣，說這就怕了瞅你那點(diǎn)出息！
　　鐵牢狠狠踹開一只土狼，說我不怕我扛著呢。
　　傲血說你喘兩口氣我扛，再扛你腸子都讓他們挖出來了。
　　鐵牢說我是鐵牢我還在呢哪輪到你扛。
　　傲血一怔，忽然回頭笑了笑，說行啊你小子這句話出息了啊。
　　他回頭時(shí)像從眼角看到了什么，瞳孔疏忽縮成橄欖一樣的細(xì)縫，猛然跳上前，把鐵牢死死摁住了。
　　鐵牢嚇愣了，好容易回過神，問傲血傲血？一低頭，看見傲血身子底下猩紅猩紅的洇開好大一片，話都不會(huì)說了。
　　傲血拍拍肚皮底下的鐵牢，說你待會(huì)突圍去找咱們頭頭知道不？
　　他說你那爪子不行趕緊找頭頭去千萬別單挑。
　　說幸好你別的不行就毛厚。
　　說哭個(gè)屁從小到大你TM就沒出息過。
　　他眼睛漸漸闔上了。
　　鐵牢沒哭。他從傲血肚皮下鉆出來，舔舔傲雪眼角，說你才哭了呢，就你說我爪子小。
　　然后抬頭環(huán)顧四周饑腸轆轆盯著傲血尸體的一圈兒土狼，小聲嘟囔一句你咋就認(rèn)定我爪子小呢，亮出狼爪，狠狠沖了上去。

　　后來有只小黃雞問黃雞頭頭：狼崽子們?cè)趺炊疾换貣|都了？
　　黃雞頭頭伸手撫摸他永遠(yuǎn)看不見的訃告，一句話都不說。

　　后來，華山上的肥咩問食人花，上次讓我頂了肺的那只尖牙狼怎么不領(lǐng)他家小崽子過來找場子了呢？
　　食人花嘆了口氣，用葉子摸摸咩雪白的毛，說他倆厲害，咱怕了他倆，算了。
　　說完又嘆了口氣。

《山·海》
厚顏無恥推自己的文。死生唯一一篇用了真心去寫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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