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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日本戰(zhàn)國史上有名的大阪之陣,是后來創(chuàng)立江戶幕府的德川家消滅太閣豐臣家的戰(zhàn)爭。其中包括在1614年11月-12月的大坂冬之陣以及1615年5月大坂夏之陣(6月4日,農(nóng)歷五月八日結(jié)束)。
勇猛善戰(zhàn)、足智多謀的真田幸村,曾被家康贊嘆不已地稱贊為“日本第一兵”,然而盡管如此,作為豐臣家主將的真田幸村,最終還是走上了末路。
即使為了守護心中的大義,為了貫徹這條忠義之路,在大阪之戰(zhàn)中要與好友雜賀孫市、直江兼續(xù)及伊達政宗,還有與稻姬作戰(zhàn),幸村的內(nèi)心也沒有迷茫過。
為天下帶來太平之世——這是他和已經(jīng)兵敗被捕,之后遭處斬于六條河原的石田三成,還有不得不為了主君上杉家,而加入德川方與豐臣家為敵的兼續(xù)之間,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
兼續(xù)和幸村立場不同,可是想要為天下帶來太平之世的心愿,卻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兩人之間,誰都不會責(zé)怪對方選擇了與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
大阪之戰(zhàn)最后,德川家的忍者服部半藏,暗殺豐臣家家主豐臣秀賴后,被內(nèi)奸放火燒城的大阪城炎上。在秀吉死后依然固執(zhí)地守護著豐臣家的甲斐姬、以及一直默默追隨著幸村的女忍者望月千代紛紛戰(zhàn)死,整個城內(nèi)外都被熊熊燃燒的大火映照得紅彤彤一片。
然而,哪怕明知豐臣軍大勢已去,幸村依然單騎突入直取德川家康。當(dāng)真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可是這種行為,是否該被稱為英勇?又或者是愚忠呢?也許哪一種都不是,他只是做了他內(nèi)心、認(rèn)為應(yīng)該做的事而已。
所以他不會考慮自己做的事是否值得,又是否不值,只要那是應(yīng)該去做的,他就盡力去做。后果如何,完全不在他應(yīng)該擔(dān)憂的范圍之內(nèi)。為了忠義而戰(zhàn)的武士,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憂慮。
◇
家康終究還是敗給了幸村。若論一對一,基本上已經(jīng)沒有人是幸村的對手。
畢竟怎么說也是讓家康心悅誠服地稱為“日本第一兵”的武將,假如連這點水準(zhǔn)都沒有,也只能說明家康連看人的眼光都沒有了。身為江戶德川幕府的創(chuàng)立者,要是眼光都差到可以去檢查視力的地步,那家康也太掉份兒了。
就在幸村提起紅牙飛燕,正準(zhǔn)備給家康最后一擊的時候,家康忽而向左閃躲,身后猛然飛來三支羽箭襲向幸村——
站在家康身后引弓搭箭,急忙之下無法趕得及去救既是義父又是主君的家康,只能以暗箭形式來救助他的,正是本多忠勝之女稻姬。
當(dāng)幸村匆忙間擋下那三支羽箭之時,稻姬已經(jīng)欺近身前,攻勢凌厲毫不留情,完全可說是將他視作了敵人。幸村狼狽地接下幾招調(diào)整好姿勢,回?fù)舻乃查g,兩人的武器碰撞在一起形成了僵持,而后他才看清稻姬臉上的神情。
他本以為會像他們初次見面時一樣,受到稻姬憤怒斥責(zé)的視線洗禮…………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并不是憤怒或者責(zé)備,而是悲傷焦慮和無可奈何。
幸村一怔。一向堅強的她,怎么會在面對敵人的時候,露出這種表情來?
仿佛為了掩飾臉上的神情一般,稻姬抿了抿唇,倉促之下將弓身壓向幸村方向,借力再度展開了反攻。
弓與槍交相碰撞,發(fā)出清越的聲響,稻姬猛然后撤一步壓低身體重心,弓身平放引弓搭箭,對準(zhǔn)了一時間呆愣在原地的幸村。
在箭尖對準(zhǔn)他胸口的時候,稻姬握著與一弓滋藤弓身的雙手,遲疑地下移了只那么一瞬間——代表了她內(nèi)心的倉惶和猶豫,而幸村卻瞬間就注意到了她那樣輕微的一個小動作,凝視著她的視線也微微下移,落在了用力得指尖發(fā)白、卻還是不斷逐漸放松的弓身之上。
伴隨著她這一瞬間的遲疑席卷而來的,還有他內(nèi)心隱藏翻涌的深沉感情。
“喝哈——!”只那瞬間,幸村便抓住了這微小的一個破綻,紅牙飛燕槍尖畫圓直接刺向她的要害。
稻姬慌忙之下抵擋、卻僅僅只用與一弓滋藤阻攔住了紅牙飛燕的槍身,人則由于幸村槍身施加的大力而狼狽地被掀翻在地,手中的與一弓滋藤也被幸村的紅牙飛燕打飛了出去。
即使下一秒稻姬就反應(yīng)了過來,試圖掙扎著爬起,幸村卻沒有給她反應(yīng)的時間,反而將槍尖斜刺入她耳側(cè)的土地之中,冰冷尖銳的槍刃貼在脖頸上,逼迫得她無法再動彈分毫。
但稻姬的樣子看上去,也似乎并不想再反抗。
幸村孤身闖入德川軍陣營,他是分明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依然向著這樣一條路勇往直前……閉上眼睛沒有再掙扎反抗的稻姬只是認(rèn)為,如果可以的話,就在這里被他殺死也無所謂。至少到時候,他不會孤身一人上路。
看著放棄了掙扎和反抗的稻姬,幸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為什么剛才她手下攻勢明明毫不留情——畢竟全力一戰(zhàn)才是對敵人的尊重——臉上的神情卻……還有她那微微下移的箭尖…………
她在心軟,為了他。
明明是如此危急緊張的時刻,那樣堅強頑固、不比他懂得變通一分的她,卻僅僅只是因為面對的敵人是他,就破天荒心軟慌亂到了無法拉弓引箭的地步。面對著難得混亂如廝的稻姬,幸村卻只想笑出聲來。
幸村輕喘了兩口氣,試圖平復(fù)下之前那幾場戰(zhàn)斗中、幾乎快要被消耗干凈的體力。
微微抬頭,他卻看到遠(yuǎn)處的德川家康,已經(jīng)在他和稻姬對戰(zhàn)之時,退到了諸多兵將的保護范圍之內(nèi)。此時幸村的視線,已快要模糊得逐漸看不清想要擊殺的對象了……
幸村愈發(fā)開始想笑。家康真的是對他太有信心,也對稻姬太過放心了。因為家康很清楚地知道,幸村無論如何都不會殺死稻姬,而稻姬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德川家。
他們這一生,到底是在逃避些什么……逃了那么久,還是沒能逃過。全部都被人掌控在手心之中,連行動都無法出乎別人意料啊。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寧可不出他人意料地……向著死路義無反顧地疾馳而去。
因為這世上還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信念。
而他和她的信念,多少年來一直在一起,甚至都未曾改變過。哪怕它們的主人,永遠(yuǎn)都無法靠近彼此半分。正如幸村不會背叛豐臣,正如稻姬不會背叛德川。
喀拉——火紅的十字槍緩緩撤去力道,閃爍著危險銀光的槍尖也遠(yuǎn)離了她的脖頸。
已然疲憊到極點的幸村提起槍,腳步略有些踉蹌地向家康所在的兵陣走去。
體力瀕臨極限的他,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殺死被他留在身后、茫然于為何幸村沒有給自己最后一擊的稻姬。
而且,他也不想做出殺害她這種事。
假如能夠取她性命,剛才他也不會猶豫到將槍尖刺入她耳側(cè)的土地之中,只為了讓她不要再反抗而受到傷害。就像她……如果能下狠心殺死他,剛才也不會心軟到無法將羽箭射向他胸口。
看著緩緩遠(yuǎn)去的蕭索火紅身影,稻姬怔然之下,忍不住焦急哀戚地呼喊他的名字。那聲音中甚至帶了幾分,察覺到他要去做什么的撕心裂肺。
“……幸村——!!”
稻姬不知道是想要阻止他,還是希望他能夠放過他自己,不要再用忠義之路逼迫他自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呼喚了他的名字之后,究竟想為他做些什么,能為他做些什么。
腳步微滯,但幸村卻沒有停下步伐。
即使話語已然到達嘴邊,此時此刻……他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只是……這已經(jīng)是最后了啊。如果再不說出口,就永遠(yuǎn)都沒有機會了吧。
“幸好阻止我的人是你!毕袷欠潘上聛硪话悖詭追终痤澋穆曇,在不遠(yuǎn)處響起,而他卻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身后大阪城的方向燃燒著熊熊烈焰,幸村忽而想起了當(dāng)年剛來到大阪城時的情景。
從大阪的天守閣望下去,透過欣欣向榮的表象,他卻只能看到大多數(shù)人依然在飽嘗生活的艱辛,痛苦地忍受著艱難的時日。
要想安定天下,身為武將的幸村一直認(rèn)為,單純依靠武力是行不通的,必須愛護人民、撫育百姓、收取人心、給大家一個可以信賴的未來。
可是這個未來……似乎不需要他的存在。
當(dāng)年為了武田家侵攻德川家的那場不義之戰(zhàn),造成了無數(shù)三河百姓生靈涂炭,那時稻姬就曾憤怒地斥責(zé)過他。因此幸村一直都記得,無論何時,都要為大義而戰(zhàn)。即使一開始,他只是想看到她的笑臉也罷。
所以再也沒有爭戰(zhàn)、沒有殺戮的太平之世……是他唯一能夠留給她的東西。
何況現(xiàn)在的他,能夠留給她的東西,也只剩這個平穩(wěn)祥和的未來了。
稻姬怔怔地抬起頭,卻看到幸村仿佛不好意思一般回過頭,滿臉青澀柔和的笑容,溫和的眼眸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與色彩。
“前來阻止我的人——是義姐……真的太好了!
不是別人,而是你來阻止我,真的太好了。
能在忠義之路的生涯最后,還可以見到你一面,真的太好了。
至少在最后,他終于確認(rèn)了她的心意。她的心里,并不是沒有他。只是她總是那么堅強……總是那么一往直前、比他還要笨拙傻氣……不擅長表達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感情。
這樣擅長隱瞞與掩飾,連她自己都騙過的她,又要讓人如何去責(zé)備。又如何忍得苛責(zé)。
為什么要說這種話……一瞬間,看到幸村側(cè)身回過頭、那朝向自己的平穩(wěn)溫柔微笑,她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不要笑了……!這種時候——為什么你還能笑得出來!
到了這種時候,他還在為了不讓她自責(zé),而說出這種話——完全不責(zé)備她,反而說她來阻止他真的太好了!
“幸、村——……”你這個笨蛋!
呢喃著他的名字,她忍不住低下頭哽咽起來。
就是因為他是個認(rèn)死理又一根筋的笨蛋,所以她才會從放不下他開始,一直擔(dān)心他到連心里都裝滿這個人。
整顆心都被占據(jù)的話,又要如何舍棄、拋卻。那是怎么都割舍不下的、心愛的人——
幸村越走越遠(yuǎn),盡管步伐緩慢,低垂著頭像是在等待著身后的她說些什么一樣,沉默卻一直悄無聲息地在兩人之間蔓延。他無法再次開口,稻姬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看著幸村背對自己,準(zhǔn)備拋下依然跌坐在地的自己,而打算步向家康——步向死路的絕然身影,稻姬倉惶而又激動地開口試圖挽留,但話語之間,卻完全詞不達意。
“天下——!!”
被她高聲怒鳴一般激烈的語氣所阻止,幸村唰地停住了腳步。手指不由得握緊了拖在地上、在身后的地面上勾畫出一道又深又長軌跡——如同他們之間距離一般深遠(yuǎn)的溝壑——的紅牙飛燕。
然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阻攔下幸村,到底是想要對他說些什么,希望他明白些什么。更何況,她根本沒有立場,用那些滿含大義的話阻止他。
“乃至全日本!還有后世的所有人,都會尊你為‘日本第一兵’!你已經(jīng)充分展現(xiàn)了武士的志氣——所以、幸村,你已經(jīng)沒有必要為了證明自己的氣節(jié)、義無反顧地去送死了!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
活下去!無論如何……從那時候起,我就希望你能夠活著!即使無法與我并肩而行也罷——請你活下去,不要舍棄性命!
然而,他聽不到她內(nèi)心的悲愿。亦或者,正是因為聽到了,卻又害怕明白,拒絕明白,才毫不遲疑地背對著她,僵硬地秉持著絕不回頭的準(zhǔn)則,不去聽她凄愴的挽留,不去看她殷切的臉龐。
“請你……多多保重。”他的聲音柔軟而又充斥著溫情。
淡淡的霧氣席卷包裹著、猶如烈焰一般絢麗的火紅鎧甲,偌大的戰(zhàn)場之上,背對著稻姬、正面迎向德川兵陣的幸村那孤零零的身影,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如同他周身的霧氣一般,消融散去、再也不復(fù)存在。
“……——義姐!
像是為了拒絕、阻攔她沒有說出口的那些心意,溫柔地留下滿含珍重與歉意的最后一句話,幸村提起紅牙飛燕,停滯的步伐再也沒有絲毫猶疑遲緩,運起最后的一股拼勁,猛然疾沖向了被士兵們團團保護起來的德川家康。
他疾馳而去、不斷模糊的背影,最終還是消隱在了逐漸濃厚的霧氣之中。即使她伸出手去,再也無法碰觸的到。
至此,豐臣家滅亡,而德川家終于得以統(tǒng)一天下。戰(zhàn)國時代,就此宣告終結(jié)。
◇
“好不容易啊……信長大人、秀吉殿下!
那是幻覺嗎?還是夢境呢?早已逝去的人們,竟然都在漫天飛舞輕揚的櫻花之下,不近不遠(yuǎn)地或坐、或站地注視著他。
也許亡靈們,是來見證他為天下帶來太平安寧之日的吧。打勝這場大阪城之役的德川家康,寧愿一廂情愿地這么認(rèn)為。
像是對著逝者講述一般,家康絮絮叨叨地用略帶幾分疲憊和喜悅的語氣慢慢說著,“我終于實現(xiàn)、我們一直以來想要達成的愿望了——這平穩(wěn)安詳?shù)暮推街馈煜乱讶惶!?br>織田信長坐在櫻樹下不遠(yuǎn)處,像是在看漫天飛散著淡粉櫻花花瓣,又像是在默不作聲地凝視家康。
沒錯——那位被稱為“第六天魔王”的信長,一如既往地用手側(cè)撐著下頜,翹著腿坐在椅子上,豐臣秀吉和石田三成都站在他身側(cè),最奇妙的是真田幸村也在一旁。
家康想,也許是因為剛才自己才經(jīng)歷過、通往天下太平之路的最后一戰(zhàn)吧,所以最后這一戰(zhàn)的主將幸村也會在這里。更何況,為豐臣家戰(zhàn)到最后一刻的,也是他。
在這里的人們,盡管陣營不同,但他們祈愿著天下太平的愿望,都是一樣的?椞镄砰L、豐臣秀吉、德川家康也好,直江兼續(xù)、石田三成、真田幸村也罷……
不論是信長冷酷虛無的“天下布武”,還是秀吉親切調(diào)笑的“算盤優(yōu)于武器”,亦或者家康樸實理智的“天下不姓德川,我們只是代為管理而已”……還有兼緒的知(愛),三成的銳(義),幸村的勇(忠),全部都是為了給這片土地,帶來太平祥和的寧靜治世。
然而,即使為了同一個愿望,大家卻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甚至彼此為敵。到了現(xiàn)在,這擁有著共同愿望的六人之中,還活著的,已經(jīng)只剩下家康和兼續(xù)了。
面色沉靜的信長遞給了家康一只酒碗,而難得緘默的秀吉則笑著用手邊的酒壺為他斟滿。家康將視線移向沉默不語的三成,微微頷首向他敬了一杯酒,三成卻皺了皺眉,抱肩轉(zhuǎn)過了身,完全不買賬。
就算懷抱著同樣的愿望又怎樣,他可沒有寬容到原諒這只老貍貓的胸襟!就算被人說小氣、沒有度量也無所謂,反正他就是這么傲慢無禮你又能怎么樣?對于看不上外加看不慣的人,任性的三成從來都不會給任何好臉色。
于是,大氣儒雅老謀深算的德川內(nèi)府和姿容貌美卻尖酸刻薄的石田治部少輔,在戰(zhàn)場之外的地方見面之后的唯一交流,就是內(nèi)府遞酒碗給少輔,而少輔傲嬌得一扭頭,多么的可愛。
但家康卻沒有在意三成的無禮舉動,端著酒碗的手一滯,反而像是無奈似的垂下頭苦笑了起來,“呵呵呵……”
就在這時,火紅鎧甲的主人卻伸出手,扶住了酒碗的邊緣。
家康微愣抬頭,卻看到了那張走過戰(zhàn)火彌漫的戰(zhàn)場、跨越時光穿梭的歲月……依然年輕堅毅、帶著幾分仿佛永遠(yuǎn)不會褪色的青澀與真摯的英挺臉龐——真田幸村,他雙手接過家康手中的酒碗,像是鄭重地托付什么一般凝視著曾經(jīng)的死敵……也是他所戀慕的那位女性效忠的主君。
這不是僵持、更加不是對峙,因此最后,幸村也只是將酒碗向前一送,溫和淡然地微微一笑,如同將珍重的寶物交托到家康手中一般——鄭重地傾下頭、輕輕一頷首。
「不論是這得來不易的太平之世,還是已經(jīng)無須再度步上戰(zhàn)場的她……」
「請您代替我好好守護她們。無論如何——拜托您了!
了解到幸村托付的真意,家康終于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幸村的確是名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而家康是識英雄、賞英雄、重英雄的人,自然非常欣賞他——即使他是敵軍主將也罷。
假如不夠欣賞的話,家康又如何會感嘆地稱呼他為“日本第一兵”?
幸村能夠諒解并寬容地放下芥蒂,謹(jǐn)慎而又不失禮數(shù)地選擇交托,而不是像三成那樣傲嬌地鬧別扭,這種行為并不是放棄,只是因為確信家康確實能夠代替自己,守護他現(xiàn)在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守護的重要事物。
看著幸村不含絲毫陰霾的明朗笑容,家康釋然般扯動嘴角,深深地彎下腰,向最后的最后……依然對自己付出了象征著信任之托付的真田幸村,致以敬意和感謝。
真田幸村,不愧“日本第一兵”這個稱號。家康默默在心底,再次給予了幸村最高的稱贊與評價。
◇
德川家康睜開了雙眼——身后自然是戰(zhàn)火湮滅之后豐臣軍的慘狀,以及被熊熊大火包圍的大阪城天守閣。而他面前伏倒在地、長槍斜刺一旁的紅鎧武將,正是已然陣亡的敵方主將真田幸村。
剛才他所看到的,正是幸村陣亡后,確認(rèn)德川軍獲勝的家康所看到的幻象。但此刻的家康,卻寧愿相信那并不是幻象,而是逝去的人們對自己的認(rèn)可。他選擇這樣一條道路,并沒有錯。至少為天下帶來了安寧祥和的未來。
哪怕犧牲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他也愿意來用自己的胸襟包覆天下人的指責(zé)與憎恨。
“一定要好好守住、這得來不易的太平之世吶……阿稻。”家康像是自我提醒,又像是囑托身后的女性一般喃喃低語。
“……——”凝視著倒在家康面前,已經(jīng)失去氣息的幸村,稻姬甚至無法閉上雙眼,只能慎重而又沉痛地強壓住內(nèi)心的悲傷與哀慟,緩緩地點頭,再點頭。
那一刻,誰在勝利中悲傷地微笑,誰在失敗里沉靜如處子,誰點亮了火把卻燃焦了天空,誰家年輕的孩子死在了戰(zhàn)場上……亂世長歌、人生如夢。
「亂世終于結(jié)束了,三成、幸村,愿你們一路走好……」
她沒有哭,只是默默地雙手合十,閉上雙眼,為逝者祈求冥福。
*
這便是后世聞名的大阪之陣的終末。
這場戰(zhàn)爭使得戰(zhàn)國時代以來,一直持續(xù)不斷的各大名之間的大規(guī)模戰(zhàn)斗完全告終。剛好其時,朝廷更改年號為元和,被稱為元和偃武——意指再沒有戰(zhàn)爭,天下可享有太平。
事實上,因為大名家內(nèi)亂,德川幕府要動用軍隊作戰(zhàn)來平息內(nèi)亂,也是家康去世后二百多年以后的事情了。也因此,德川幕府結(jié)束了戰(zhàn)亂之世,甚至令人不可思議地守住了兩百多年的太平之世,這一點在后世也得到了非常高的贊譽與評價。
至于戰(zhàn)死于亂世的人們?誰知道他們被掩埋在那抔黃土之下,內(nèi)心與靈魂又在私語些什么?
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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