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從沒有長開不敗的花，也沒有不能擺脫的執(zhí)迷。
　　除了人心所在。

　　0

　　/高耶……高耶！到了。請下車吧。高耶……景虎大人……/
　　晦暗中，柔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執(zhí)著的呼喚著，仍然有些混沌的意識慢慢恢復(fù)過來，/直江……/，直覺的叫出了這個名字的高耶睜大眼睛，略帶茫然的看著車窗玻璃前半俯下身體幾乎貼到自己耳際的男人，/這里是……我們是來吃飯的吧？/
　　/是的。我們到了。請這邊走，座位我早就訂好了。/

　　對……吃飯……直江說魚津市里這一家海鮮做得非常不錯。仰木高耶伸著懶腰，敏捷的從白色的塞西歐里面起身跟隨黑衣的男人向日式的庭院深處走去。名義繼承了上杉景虎的四百年記憶的古老靈魂，目前的□□畢竟還是停留在十八歲青春期的發(fā)育階段，比起調(diào)幅那些莫名其妙的怨靈，他更親賚美好的晚餐一些。
　　而且……今天真的很累了……自從出發(fā)到富山縣之后不知為何總是非常容易在車上睡著，即使是十多分鐘的路程也是一樣。
　　難道是因為太累了嗎？他不甘心的瞥一眼身邊的男人——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疲倦的感覺。

　　在直江的眼里，乖乖跟在自己身邊的高耶平素銳利的琥珀色眼睛里閃動著略帶困乏的迷糊，繃緊的下顎，曲線柔和的嘴唇，簡直好象是一只渴望著食物與溫暖的貓一樣……很想要多看一點(diǎn)這樣的你呢……
　　察覺到自己心思的男人極快的苦笑了一瞬：即使失去了部分記憶的你，仍然保有著和往日相似的迷惑危險性，這么漫長的時間，難道我還不能死心么？

　　/這個日式的庭院……有點(diǎn)不一樣的感覺呢……直江。/
　　忽然停下了腳步的高耶露出警覺的神色，目光一下鋒利起來，就好像剛剛慵懶困倦的樣子不過是一張可以隨時脫下的面具。

　　/�。渴恰灰粯�？/
　　停下腳步，直江微微挑起一邊的眉毛，這里他并不是第一次來了，從停車位到正廳穿過這個比較古老的庭院也不是第一次，但以往從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難道是自己的靈查能力退步了嗎？跟隨著高耶視線，他也確實(shí)感覺到了……某種東西……在路徑之外偏僻的角落里散發(fā)著靈氣……不是怨靈但是……

　　/……好濃厚的思念啊……/
　　高耶喃喃的說。

　　/恩，似乎是殘留的念，不激烈卻非常濃厚的樣子，以前不知為何從來沒有感受到過。/
　　直江一邊說一邊徑自向那個被林木遮擋的拐角走去——從這里只看到堆積一堆殘破的枝葉而已——完全走出樹的陰影的一剎那，他被面前的景色驚得屏住了呼吸。
　　大片大片成串的紫藤花從高高的墻沿上垂落，茂盛如瀉落的瀑布一樣，飽滿柔膩的花骨朵透出勻凈的深紫粉白，襯著灰色的石墻更令人覺得無比鮮潤的色澤把這個角落完全淹沒了。
　　這個是……？！
　　身材嬌小的女子穿著白底上繡著淡紫色花串的和服，默默站在紫藤花下，長而直的黑發(fā)乖巧的梳齊耳際，正哀怨而又深情地注視著自己。

　　/……紫藤花……很漂亮啊。不過不應(yīng)該這個時候開吧？/不知何時走到自己身后的高耶輕聲說道，/直江，有哪種怨靈是會開花的？直江？怎么了？/

　　（好象在發(fā)呆一樣。）

　　/�。扛咭�，你沒看到嗎……？/

　�。ㄖ苯厣碾p眼好象在看什么不存在的東西。）

　　/看到什么？十一月會開花的紫藤？我看到了。隨便找個地方吃飯都能碰到這種事情啊，真沒有辦法呢！/故作輕松的說著這樣的話的高耶卻看到直江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那個紫藤一樣的女人……你果然看不到嗎？/

　　/紫藤一樣的女人……？/

　　/現(xiàn)在就站在紫藤花下面，穿著有紫藤花圖案的白色和服的年輕女人……/

　　/��？我沒看到什么女人。/高耶用力瞪著面前茂盛的紫藤花串，可眼前除了深深淺淺的紫色和白色就是淺灰發(fā)紅晚霞輕柔的天空。

　　/……她在說話……對我說話……/
　　聽不清的尾語消失在空氣里，直江的目光漸漸變成失去了焦點(diǎn)般的空虛。

　　/直江……直江！你沒事吧？！/感覺到危機(jī)的高耶一把抓住直江的肩膀，拼命的搖晃著他，/直江！我看不到什么女人……別管她說什么��！直江！/

　�。槭裁�？！再怎么用盡全力去感受也只有殘念而已，感受不到任何怨靈的氣息也無法調(diào)伏……）

　　過了幾分鐘，也許是幾秒鐘，高耶的時間感完全混亂掉了。最后的夕照中棕色的眼睛好象被什么驚了一下，然后高耶熟悉的那種沉靜冷淡的神色慢慢回到了直江的臉上。

　　/高耶……？/

　　/太好了……/說不出來胸口瞬間的安心是為了什么，高耶順勢靠在寬大的肩膀上，/你剛剛怎么了？好象……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勉強(qiáng)找了個形容詞。

　�。ㄋ麤]事吧？那個女人說了什么……）

　　/恩，沒什么。那個女人生前應(yīng)該是住在這里的，大概是非常喜歡紫藤花吧，在天天凝視著紫藤的時候不自覺把自己思念情人的執(zhí)念注入了……不知道為什么竟會忽然變得這么濃厚……/沉著回答高耶提問的直江完全回復(fù)了平常的樣子，/沒什么關(guān)系。根本不是怨靈，也沒有調(diào)伏的必要。/做了這樣結(jié)論的男人安撫的注視著高耶的雙眼，/抱歉剛剛我有點(diǎn)失神，大概是一直開車有點(diǎn)累了。我們?nèi)コ燥埌伞?

　　/……真的沒關(guān)系嗎？/

　　/恩。沒關(guān)系的。/
　　直江如此保證著，握住高耶的手。
　　/外面已經(jīng)很冷了，請趕快進(jìn)到屋里用餐吧！/

　　高耶沉默著點(diǎn)頭。轉(zhuǎn)身之前疑慮的看了那怒放的花瀑最后一眼，微光中美得幾乎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的紫藤，這是為了什么，又是什么樣的執(zhí)念啊……

　�。槭裁础苯耆惶崮莻�女人的事情……）

　　1

　　當(dāng)天晚上，在兩人共同閉口不談的默契下，高耶在這家餐廳里很滿足的吃到一頓海鮮大餐。之后，直江帶高耶去了兩人此行的目的地之一——魚津城遺址，為近來不太安定的陣亡的魚津上杉軍施行鎮(zhèn)靈法。

　　/我不會拋棄你們的……/
　　這樣小聲地自言自語的高耶看起來有種無法忽略的光輝，甚至比起調(diào)伏時所散發(fā)出的白色凈化之炎毫不遜色，那是純粹的潔白的赤子之心，越在黑暗中就越顯得明亮。

　　直江略帶苦澀的注視著這樣的高耶，四百年來都留在他身邊的自己，不是早就應(yīng)該明白這一點(diǎn)嗎？
　�。ň盎⒋笕恕粫䦟儆谧约旱摹麖牟粫䦟儆谌魏稳恕�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能看到那個紫藤花下的女人……高耶卻看不到……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

　　魚津城遺址所在的小學(xué)離日本海很近。晚間的海，黑暗中看不清深色的波浪形態(tài)卻可以清楚地聽見細(xì)碎的反復(fù)不斷的海潮聲，當(dāng)然若沒有那群喧鬧的高中生會更好些，但他們也帶來了一些真實(shí)感。直江是這么覺得的，否則他大概會以為這樣平和舒適的氣氛是一場夢境。

　　靜靜看著繁星下坐在防波堤上的高耶，這樣低聲地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一些或遠(yuǎn)或近的話題，他俊秀的側(cè)面被遠(yuǎn)方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空氣里的咸腥淡淡的漂浮著，并不讓人覺得有任何反感，相反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安心。

　�。ㄏ胍嗔私饽阋恍瓛仐壛诉^往，今生作為仰木高耶的你……）

　　/我想……早點(diǎn)解放魚津城里的他們……/
　　忽然聽到這句話，直江的胸口閃過一絲痛楚，終究還是忍住了，冷靜的向那個的背影回話。
　　/確實(shí)……我們?nèi)际窃诿苤谢钸^來的。但我認(rèn)為這樣很好。如果不是謙信公召喚的話，我現(xiàn)在一定還是在黑暗里徘徊的怨靈，而且──/停了一下，直江看著高耶，靜靜地微笑，/如果不是換生的話，我也不會有像這樣了解您這個人的機(jī)會。/

　　高耶瞪圓了眼。

　　/如果不是謙信公選我為夜叉眾之一的話，對我而言您始終只是〝御館之亂〞的敵人而已，也無法像這樣留在您身邊，所以我衷心感謝把我選為您的監(jiān)視人的謙信公。/

　　凝視著直江復(fù)雜卻清澈的眼神，高耶稍微顯得有些慌張的把臉轉(zhuǎn)開。
　　/你……真的是很奇怪的人……只要一跟你講話，整個人的步調(diào)都會亂掉。那種……那種……像是要讓對方撒嬌的話，只要對女人講就好了！/

　　女人嗎……如果只是這么簡單多么幸福啊……
　　海風(fēng)中，抱住幾乎失足落下海的高耶的直江，心里充滿了苦澀和溫暖交錯的滿足感，一直到晚上，兩人在富山室內(nèi)的旅館住下之后都是如此。

　　看著鉆進(jìn)毛毯里就呼呼大睡的高耶，本來就已經(jīng)開始不安定的直江的心格外的動搖了，理性和感性持續(xù)拉鋸式的鏖戰(zhàn)著�；蛟S是因為這樣的單純和不加戒備，或者是因為……今天遇到的那個女人所說的話……

　�。ā眯腋５乃伆　媸亲屓朔判牟幌碌娜恕@樣信任曾經(jīng)是敵人的我也沒有關(guān)系嗎？這樣信任三十年前曾把你逼死的我也可以嗎？）

　　直江微微合上眼，在海風(fēng)中抱過他的冰冷的觸感還留在指尖上。他握緊雙拳。

　�。▓�(zhí)迷之愛……可以把胸口的這種兇暴瘋狂的感情稱之為愛嗎？無法得到的東西……無法平息的感情……如果可以放棄，只把你作為主君來服從來敬愛的話，你我都會幸福得多吧？）

　　如同黑曜石一樣的玻璃上照出的那雙棕色的眼睛里，確確實(shí)實(shí)，是充滿了瘋狂的念頭吧？或許是生存得太久，已經(jīng)不可能如正常人一樣的思考和感受了？

　�。ㄟ@種扭曲的妄念……無法自拔的感情……不是愛吧……所謂的“超脫執(zhí)迷之愛”又從何而來呢？我現(xiàn)在想要的東西……只有從你身上才能得到的東西……）

　　直江疼痛似的瞇起雙眼，直視窗外的夜景好像給他帶來莫大的痛楚。他重重嘆了一口氣，解開襯衣的扣子正準(zhǔn)備去沐浴，卻聽到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女人的哭聲——充滿了怨念的悲痛的哭聲。

　　為什么現(xiàn)在才注意到呢？這么強(qiáng)烈的思念波……感覺上竟和今天下午遇到的那個紫藤女子有些相似，卻是滿懷怨恨……帶著深紅色的血腥的怨恨……
　　直江無意識的嘆了一口氣，恐怕是和這里的暗戰(zhàn)國怨將有關(guān)吧？

　　/……你要去哪？/
　　/抱歉，吵到你了。這個聲音……我有點(diǎn)在意，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啊，等等，我也去。/

　　直江披上外套，微笑著站在門邊等待著高耶穿好衣服準(zhǔn)備出發(fā)，他的頭已經(jīng)因為那樣的哭聲開始一陣陣疼痛起來，心里浮現(xiàn)的卻是有些奇妙的念頭：這種怨恨的聲音之所以每次都是我更深感覺到，和靈查能力是無關(guān)的吧？是因為我自身懷著相當(dāng)程度的怨念而形成了共鳴嗎？

　　（如那個女子所唱的：明日香河水，逝者如飛鳥。上游水藻生，漂漂流下沼。綢繆共一處，君子宜偕老。豈意肌膚柔，不復(fù)親懷抱。常慮冥寢地，無□□寂寥�；蛞嗉揭挥�，廬墓越智郊。朝露沾我裳，夕霧沁我襖。不辭枕草宿，但以故君悼。）

　　（只是……對她而言大概是因愛成恨，對于我而言，這是并不成立的……）

　　2

　　美貌純真卻因嫉妒而被無辜?xì)埲痰臍⒑λ圆粩嘧魉畹脑绨俸霞А^去和現(xiàn)在的敵人佐佐成政……磯部河堤上一代和二代的樸樹……
　　前一天晚上見識了聲勢浩大的鬼火的兩人，在早晨從當(dāng)?shù)鼐用窨谥新牭搅艘粋�悲慘的傳說。
　　不，其實(shí)在那個時代，這樣的傳說也不算特別的悲慘，只是……
　　為了可以算得上是敵人的人的不幸遭遇，高耶幾乎是坦然地在生氣。
　　但其實(shí)，直江感覺到自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從某種意義上，成政的思考回路和他本身是同調(diào)的。
　　（與其失去的話，還不如親手毀掉……）

　　但是，這個時候在這里遇到這個人，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武田的家臣，高阪彈正忠昌信。
　　之后為什么會演變成詭異的喝茶局面，直江并不是太在意。畢竟在目前的局勢上，上杉和武田的利益有其共同之處，讓一向宗和織田的力量來爭斗是沒有任何壞處的。
　　他所介意的是……
　　自己和景虎大人，現(xiàn)在的高耶之間……

　　和高阪在太陽底下說過的話在直江心里一遍遍的回旋著，“不要做使景虎恢復(fù)記憶的事”“把你這種禽獸般的人放在身邊當(dāng)側(cè)近”“扭曲的家伙”“使主君蒙羞”……顯然，高阪那個混蛋除了無人能比的靈查能力之外，也擁有敏銳的觀察和洞察力，雖然不知道他對過去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但那種被人直接揭開傷疤卻無法反抗的感覺……
　　那一瞬間，直江逃避現(xiàn)實(shí)般的閉上眼睛，
　　可之后在高耶面前，他仍然竭力的想維持住毫無表情的面具。

　�。ㄎ疫@樣……還能夠忍耐多久呢……直到崩潰為止嗎……）
　�。ā谖覀δ阒啊瓪У粑易约喊伞蛘�，我可以試著逃開……？）

　　但是，你為什么還要用這樣天真的眼神、這樣無辜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我面前呢？！
　�。ㄎ颐髅鞑幌Ｍ兂蛇@樣的�。�

　　/傷害我的您、是您自己絕對察覺不到的。高耶……只要你不是我……/
　　（這樣的話自己也能夠說出來嗎？）

　　/因為……您在。就是因為您在。要是沒有您的話，我也不會活那么久。也不會那么痛苦！只要您不存在……不存在這世上的話……！/
　�。ㄟ@算是告白……還是控訴？歸根到底，不過是因為自己的無力感和空虛而已�，F(xiàn)在……要把責(zé)任完全推到景虎大人身上么……）

　　高耶……受到了傷害吧？那樣的眼神，發(fā)白的臉色，緊緊咬住的嘴唇，卻仍然努力保持平靜的少年，是景虎大人，也不是景虎大人……
　　（這就是您狡猾的地方吧？讓人無法去責(zé)備您的狡猾……）

　　直江忍耐著心里不斷著起伏的極端感情，想要去傷害又渴望去憐愛保護(hù)的矛盾，想要至少平靜的把手邊的事務(wù)處理完。一向宗的插手讓整件事更加復(fù)雜化了，這樣緊張的局勢，實(shí)在沒有給兩人之間的暗流洶涌留出多少空間來。但真見到了成政的時候，直江不禁為他設(shè)身處地的考慮而暗自苦痛著。
　　被自己親手傷害的，最重要的人……
　　你要怎么做呢……？

　　三十年前的最后，換生到美奈子身上的景虎大人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只有你……我永遠(yuǎn)不原諒……/
　�。ㄎ摇瓘膩頉]想過要您原諒我……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青白的鬼火和黑色的憎恨的火焰在磯部河堤上同時迸發(fā)開來，瘋狂的攻擊著站在那里的一臉冷靜的成政。如此宏大壯烈的景象，是從愛轉(zhuǎn)化的恨而來。
　　/用你的手、把我墮到地獄吧！早百合！/

　　/怎么那么驚人……/
　　下間賴廉因過于驚駭而無法出手，只能茫然地看著那光景。

　　誰也無法介入。
　　兩人之間、已沒有他人可進(jìn)入的余地了。

　　清楚聽到了成政的話，直江垂下頭去。足以和他的痛楚相提并論的感受深深侵蝕著他的胸口，那個男人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吧……被自己心愛的人所殺的一刻……
　　（無法給予的愛的傷害的回報……只能用生命來償還……）

　　看到早百合的靈魂滿足的化成了光點(diǎn)消失，成政最后的表情可以說是帶著幸福的安寧感的。
　　高耶是對的，不需要調(diào)伏，這個男人的靈魂會追隨早百合而去。
　　直江靜靜站在河堤上，看著高耶的背影，他的懷中抱著那個男人傷痕累累的遺體。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只覺得無比的幸福吧？）

　　紫藤花所代表的是……沉迷的纏綿的愛……
　　/你所看到的紫藤花代表你自身的執(zhí)迷之愛……越美麗越茂盛就越令人難以自拔……把它們都砍掉燒毀吧……這樣也把代表你自身的迷惘和執(zhí)迷都燒掉了……那樣絕望的愛啊……這樣我也可以從我的執(zhí)迷中得到解脫了……拜托了，你是這一百四十年來唯一一個看到我的人啊……/

　　自己看到的那個女子是言靈術(shù)的某種變形吧……
　　可是……抱歉了……
　　燒掉我的迷惘和執(zhí)迷……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只要我留在高耶，景虎大人身邊，我的迷惘執(zhí)著，我這樣狂暴的妄念，就會無窮無盡的生長起來……只要我還活著……

　　直江抓住尚在迷惑中的高耶的下顎，深深的把自己的唇貼上去。
　　他已經(jīng)掙扎了很久，久到他可以放棄這種無益的舉動。

　　/請……束縛我……用您的鎖、更加的束縛我。那樣一來……我再也不會離開您。在被您殺掉之前，絕不先讓別人下手。/

　�。词故浅錆M了痛苦的絕望的愛，我也無法回頭了。）

　　3

　　直江再次站在這個庭院里，是在旅館里和高耶分手之后的傍晚。雖然已經(jīng)決定要拒絕那個言靈的請求，但不知是什么仍然驅(qū)使著直江多跑這一趟。
　　看著面前端莊的站在紫藤花下的嬌小女子，他心里忽然有種罪惡感。
　　/……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

　　這種言靈術(shù)施行得非常勉強(qiáng)，以致最初他完全分辨不出來�？磥磉@個女子本身并非是訓(xùn)練有素的陰陽師一類的人，是為了什么才不顧一切的吧？能夠感受到對方心里那種悲傷、迷惘、憤怒還有不甘，那些完全不隨著時間流逝而淡漠的感情，一點(diǎn)點(diǎn)清楚地從那些鮮艷的花串上傳來，深深的腐蝕直江的心。

　　/不……你不必道歉……/，不知名的言靈輕輕搖頭，/我知道，能夠看到我的人，一定是同樣為這樣沉迷纏綿的愛執(zhí)著以至無法自拔的人，而且就算是再痛苦，自己也無法放棄吧……？我也是這樣，所以死后一直都無法真正離開，要等到別人要解放我呢……/

　　/我可以……凈化你的靈……/

　　/不可能的，我的靈已經(jīng)有部分和這棵紫藤同化了，當(dāng)初施行法術(shù)的時候……/

　　/…………/
　　直江沉默的凝視著女人姣好的面容，幾乎是帶著悔恨的神情。

　　白皙的手伸出來，輕輕觸摸直江的發(fā)，/……何必那樣看著我呢？我沒什么可后悔的……其實(shí)能夠這樣一直一直的愛著某個人的心情，永遠(yuǎn)不忘記，也是種幸福。/女人苦澀的微笑著，/因為自己無法解脫所以希望別人解脫自己，這種想法本來就是可笑的吧……我只是覺得有些疲倦了……為什么自己總不能超脫呢……？/

　　/……因為還相信著吧！/

　　/……是啊……/，美麗纖細(xì)的言靈流露出溫柔的緬懷的神色，/我終究還是愿意相信著，相信著他，也相信著自己……/

　　/……/

　　/……磯部河堤上四百年的櫻花終于凋謝了吧？/

　　/難道……你是……/
　�。ū辉绨俸匣罨脑轨`所驚醒的？）

　　/閣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吧……那天你身邊的那個人……你愛著他吧……/

　　/那種感情……也算是愛嗎？/直江喃喃的反問。
　　無法坦誠地對高耶表露的感情在胸口激烈的起伏著，幾乎要把他完全撕裂的痛楚，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把它們都埋葬的……但看到高耶淚水的那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崩潰了……

　　/……這只有你自己能回答了。但不管是什么，你都無法放棄吧……所以，請按你自己的心愿走下去吧……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到死后我才感覺到，能夠活在世間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白衣的言靈如此說道，細(xì)長鳳眼中柔軟的眼神之下是足以支撐百年的堅毅。
　　/請你珍惜……/

　　/……我明白了。那我走了。/
　　沉默良久，終于將紛亂的心緒平靜下來的直江冷靜地回答，轉(zhuǎn)身離開。他很難形容出自己的驚訝——除了守護(hù)靈，其他不管是何種形式的亡靈，幾乎都不會散發(fā)出這種溫暖的光芒。身為凈化亡靈的夜叉眾之一，他反而覺得是自己被這樣溫暖明亮的光芒感染了。

　　/如果有一天……/

　　/什么……？/
　　背對著紫藤的直江停下了腳步。

　　/如果有一天你從你的執(zhí)迷之愛中得到你的幸福，可不可以和他一起來見我呢？/

　　/…………/
　　寬大的背影微微顫抖了一下。
　　大步離開的男人用沉默作了答復(fù)，消失在無盡的黃昏里。一陣風(fēng)起，身后鮮亮的紫藤花紛紛墜落如雪，轉(zhuǎn)瞬化成飛灰，微笑的女子溫柔的消溶在黑暗中。

　　在另一個地方，
　　高耶正凝視著夕煙中的街景，靜靜思考著。

　　……直江，你想要究竟是什么呢？想要到達(dá)的，是什么樣的地方呢？四百年來，你一直執(zhí)著的用自己雙眼所注視的那個人，又是怎么樣的？
　　我想知道。
　　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嘴唇上還殘留著近乎病態(tài)的熱度。
　　好像還能夠看到你臉上滑落的淚水。

　　你看得到的，我也看得到；即使不是全部。
　　所以，我不會放棄，你也不可以放棄。
　　即使再痛苦也不可以。

　　直江……
　　高耶凝視著面前的玻璃窗，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們住下的第一個夜晚，直江也曾經(jīng)如此痛楚的注視著玻璃窗中的自己。

　　灰暗的天空中，有微微的雨絲不斷的落下來，從冰冷的玻璃上滑落，很快消失了，就好像那些從未被人意識到也不被珍惜的，溫柔的感情。
　　然而，它們畢竟真實(shí)的存在過。
　　就好像在角落里默默等待，默默盛開的紫藤花一樣。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