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前塵隔海，往事如煙。
　　九百年歲月蒼莽，恍然間大夢初醒，花還是舊時的花、水仍是舊時的水，春來秋去，卻已不是有你的人間。

　　[一]誰家的笛聲漸響漸遠(yuǎn) 響過浮生多少年

　　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很多畫面。印象里關(guān)于你最初的驚鴻一瞥，僅剩個模糊修長的輪廓。
　　那一次歸來的際遇，你站在慕士塔格頂峰，風(fēng)帽下?lián)P起幽藍(lán)色長發(fā)，極目遠(yuǎn)眺，視線盡頭平地拔起的七彩高塔，光華流轉(zhuǎn)間，你的眼眸斂藏了廣袤的海洋與自由的希望，唯獨這世間繁華勝景，卻統(tǒng)統(tǒng)看不見。
　　風(fēng)里有異族少女側(cè)耳聆聽，聽見你對著這片土地說：“我回來了�！笔悄敲打湴炼稚n涼的樣子。

　　直到很久以后，我再重溫那一幕，想起當(dāng)時的模樣，也猜不透你究竟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回到這片土地。
　　有人說，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往事早已不可追，你卻仍然執(zhí)著不歇地在夢境里追逐那一襲如羽白衣，一次又一次親吻她眉心的紅印，意圖破除那個如同詛咒一般的印記，把生命中禁錮彼此的枷鎖統(tǒng)統(tǒng)打碎，寄望從此皇天后土、空桑海族，無論隔了多遠(yuǎn)的距離，她是你的白瓔。
　　那種全然不顧一切的瘋狂是你與生俱來的張揚(yáng)，就像一場雨、一把火，唯要酣暢淋漓才算痛快的存在過。
　　可是你卻不知道，這世間輪回、浮生萬變，百年的光陰，改變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是你一個人。
　　當(dāng)空桑早已淪陷，昔日的薔薇凋零成灰，唯有一縷殘念不滅，撐過了無數(shù)歲月，卻再也拼湊不起一個單薄溫暖的從前。

　　你和白瓔，在百年前就早已末路。高塔上墜落的身影，羽衣華麗，宛如白鳥墮天，你指尖挽留的那一線不堪負(fù)重，斷開的瞬間，結(jié)局就已經(jīng)凄涼地擺在了面前。
　　回來，不過是為了看一眼年輕時候的幻影罷了。

　　[二]今夕隔世百年一眼忘卻

　　再一次想起，是在那一扇千瘡百孔的雕花門外。
　　我看見了你埋在心底的那朵白色薔薇，因為十年的沉睡而白發(fā)蒼蒼宛如老矣。她的目光沉靜溫柔，隱含著巨大哀傷的情緒，站在門外，輕聲對你說話。
　　而你那百年隱忍豎立起的壁壘，在她清淺的一句關(guān)切中被分解得支離破碎。一室暖香散盡，她的身姿清冷干凈，白衣如雪，那么美麗雋永的模樣，深深烙進(jìn)了你的心底。

　　有些事真的不是不能忘記，而是自己執(zhí)著的抓住不肯放棄。因為知道一旦松手，那些殘存的念想會比沙礫更輕易地被吹走，遠(yuǎn)去，再也無跡可尋。
　　她對你說要忘記，這三個字從此便刻在你的靈魂里，宛如一句咒語，不是為了遺忘，而是為了記起。
　　在每一個無法入睡的日子里，思念的線索一旦被牽起就如同覆水的船只，頃刻間溢滿了涼涼的液體。那不是河水、不是江海、是回憶。
　　你的回憶在重逢時刻鮮明得讓人無法略去，眼底掩住的那一滴淚，沒有機(jī)會流下，只能逆流而回，在身體里根深蒂固，生長、繁華、敗落，輪回了一圈又一圈，你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而人總是在某些關(guān)鍵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就像她對你的叮囑，你時時刻刻記著，到了面對面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塌糊涂，曾經(jīng)堅硬的情緒柔軟不堪，她卻依然是那么從容高貴的樣子，映照著你的狼狽，讓滿腔的思緒愛意都只能化作冷銳鋒利的匕首，傷人三分，傷己七分。
　　人世間因為謊言與隱瞞造就的怨侶不計其數(shù)，而你，在愛情里也不過是渺渺眾生中的一個罷了。
　　因為愛得太苦，所以連話都不會說了。只剩下心里的一片荒涼、寂靜如死。

　　后來，你看著她，終于醒悟過來，原來這一場愛情從來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三]不如就此相忘于塵世間今夜無風(fēng)無月星河天懸

　　荒原下的蒼梧之淵，黃泉地裂。黑暗盡頭你牽著她的手走過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
　　或者你從來都沒有奢求會有這樣安靜的幸福，哪怕短短一刻，也值得舍棄一切去追求。你和她并肩行走，第一次作為戰(zhàn)友的身份站在她身邊，像是一棵永不會倒的樹，沉默著吞咽下所有的苦楚，留下遮蔽烈日的翠影，幻化成你深埋于心的溫柔——它們在陽光下灰飛煙滅，卻于黑暗中得以滋生成長。
　　你的感情如同一些活著的細(xì)小生命，它們顯得那么小心翼翼而又無處不在，不見天日的那些時辰里，她幾乎無時無刻不能感受到來自你的牽引、你的力量，像一道生生不息的泉水，流向她干枯沉寂的生命，潤澤而綿密。
　　從此那一場黑暗中的潛行成為你記憶里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片段，白塔頂上的風(fēng)箏、蒼梧之淵下的引線，一輪復(fù)一輪，從純白到純黑，她陪著你把這世間顏色看遍。

　　然而你的快樂永遠(yuǎn)那么微薄，還沒來得及嶄露頭角，就在日光下徹底熄滅。
　　她乘著天馬遠(yuǎn)去，一路不曾回頭，你的淚卻灑遍了九天。
　　哭泣在那樣的時候成了無法遏止的本能，那么驕傲的你，上仰天、下俯莽，黃泉碧落、生死茫茫，你的力量可以顛覆世界，卻不能顛覆自己從一開始就走錯的感情。
　　你放不開，也從不愿放開。這一生執(zhí)念無數(shù)，唯有她成為胸口最難忘卻的朱砂痣，甫一念及，便是疼痛難當(dāng)。
　　而記憶已歷盡滄桑，你無力扭轉(zhuǎn)過去，只能決心不再放棄未來。
　　皇天浩蕩，命運(yùn)輪轉(zhuǎn)，你想，這一切都應(yīng)該由自己來把握。

　　[四]他不見她守韶華向遠(yuǎn)

　　最終的最終你選擇了慘烈的結(jié)局，沒有人可以為你收場。
　　海水襲來的一刻，天地風(fēng)云突變，黑色的浪潮如同你的一襲玄衣，鋪天蓋地的懷抱，是你為子民所張開的盛大羽翼。
　　你流盡了身體里的最后一滴血，扭轉(zhuǎn)了命運(yùn)輪盤、打破天機(jī)，將世界全然顛覆，只為擺正她蒼涼的倒影，讓她、讓你的子民，得以在陽光下自由自在的生活，宛如初生。

　　然而沒有人會忘記你。

　　每一聲來自海洋的呼喚都仿佛幻化成了你從不出口的愛意與包容，在死后得到了全然的理解與感謝。
　　你或許真的不夠愛這天下，不夠愛遠(yuǎn)在七海的那個碧藍(lán)的家。但你愛著自由、愛著你那深受苦難的子民，愛著她。
　　因而哪怕你一生中沒有一刻真正地見過光明，也不惜耗盡自身去為他們開啟一個光明的時代。在功成名就后悄然逝去，潮水涌來恍如夢境，風(fēng)一吹，就再也看不見了。

　　只是浪尖上訣別的那一句，連聲音都聽不清晰，簡單的三個字，卻剎那貫穿了生死，照亮了從前。
　　恐怕是你愛得太深刻了，以至于年年的潮水都有了自由的意志，隨著無法遏制地思念，一次次穿越千山萬水的奔涌而來，只為一睹她的容顏。
　　可你卻不知道，她再也不在了。

　　不在云荒，不在白塔，不在水底。
　　你交出了一切，救回她早該斷絕的命，她卻從此再也無法全然釋懷，隨著你去了那遙遠(yuǎn)的海上�？占殴滤�，你像是在那里獨自躺了一萬年，她又怎么忍心讓你再繼續(xù)這樣寂寞下去。
　　白薇凋零，浪潮撲滅，你的英魂在七海間流轉(zhuǎn)不歇，而往事，那些昔年的愛戀，卻化作了清風(fēng)明月，夜夜造訪怒海中巍巍聳立的孤塔。
　　終是，他不見，她守韶華向遠(yuǎn)。

　　這一世的繁華壯麗，從此熄滅在你暗色的瞳孔里。

　　201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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