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 BY 海天月夜（米妙）

　　米羅死了。

　　穆記得他離開塔去山下的集市趕集時米羅還坐在床上拿著他從印度帶來的小玩意逗著貴鬼玩得不亦樂乎。

　　可現(xiàn)在，貴鬼不知去向。而米羅平躺在床上，神色安詳。

　　可是卻沒有了呼吸和心跳，和脈搏。

　　仿佛留在這里的只是一個名為“米羅”的空殼。

　　穆站在床前，滿滿的思緒無從理起。

　　這時背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回過頭卻是貴鬼抱著一捆不知名的野花默默走到床前，放下。

　　“先生……米羅哥哥已經(jīng)走了么？”尚且稚嫩的聲音是滿滿的不舍。

　　“貴鬼……這是……怎么回事？”圣戰(zhàn)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么？他們的重聚靈魂與肉身不是也被女神復(fù)活賜予新生了么？

　　貴鬼看著不久前還和他一起玩耍的男子，神色黯然，片刻才慢慢開口：“先生，這是米羅哥哥給我的，他讓我轉(zhuǎn)交給先生�！闭f著，從懷里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遞給了穆。

　　撕開封口，里面只有一張寫滿了漂亮花體字的信紙。

　　[穆，很抱歉，難得來拜訪你，卻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站。我很早就知道我活不了多久，這封信是我來這里之前就寫好的，也不想說太多廢話，只希望你能在我死后將我按照藏人的習(xí)俗施以天葬——估計你看到這個請求時會很驚訝吧。來這里之前我到過很多地方，可我這每況愈下的身子連帶著影響了我的頭腦，我如今對我的旅程印象模糊，唯一記得的只有這之前去印度拜訪沙加時跟著他到瓦拉納西，親眼目睹那骯臟污穢卻又無比神圣潔凈的恒河水上漂浮著的無數(shù)腐尸，和在那河水里洗漱沐浴甚至飲水嬉戲的人，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國界乃至人種。我在那里目睹了生與死的交替、共存，在那里，我認(rèn)識到人的死亡不過是他一生里程中的一站，生老病死只是一個輪回，無需為此排斥恐懼。我還看到高高聳立在印度和你的國度之間的喜馬拉雅山，然后我想到了你。

　　沙加跟我說他在西藏時曾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藏人的天葬。他說那不同于他想象中把尸體綁在木樁上讓禿鷲來啄食，而是由熱甲巴們將尸體頸部用繩拴在樁上，用刀割下四肢后骨肉分割，割成塊狀拌上青稞炒面，然后拉出五臟，取出肋骨，再把與頸部相連的頭部割斷，將面皮割干凈后再用裹尸布包住頭顱骨，用石頭將其砸得粉碎。那些骨肉都要拌上青稞炒面后一一砸碎，然后將那些碎骨和肉運(yùn)送到天葬臺讓那些被桑煙吸引而聚集的神鷹——禿鷲們飛來將其啄食。啄食得越干凈表示生前的罪孽越小。

　　他說如今西藏一些地區(qū)的葬俗中，土葬是死于瘟疫或者罪無可赦的犯人才會被施予的葬俗，因?yàn)殪`魂會被困于地獄中遭受折磨。而天葬——它讓人的靈魂隨著飽食而去的禿鷲一起自軀殼中解放，飛往天際，回歸自然萬物。

　　那可真是與眾不同的葬俗，讓我想到了那些被埋在圣域慰靈地里的圣斗士——說起來也不是一群打著女神的圣斗士旗號的殺人兇手嗎？視與己方相悖的一方就是邪惡并將其抹殺，不，不僅是人，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又是殺人又是弒神，這樣的我們也的確適合被埋葬在土里，在那寒冰地獄里永無止境地贖罪，不是么。即使被女神重塑肉身賦予新生，可這一身的原罪還是會如影隨形。

　　而我，更是違反了上天定下的倫理——我愛上了一個男人。

　　我不僅不忠于女神，更是一個違背世俗倫理的罪人，我厭惡這個被當(dāng)做殺人機(jī)器而使用了十多年的身體——也許這些都是我自欺欺人的話。也許是因?yàn)�，我愛的人并不愛我，他是一個無法容忍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的存在，我對圣斗士的定義已經(jīng)驚世駭俗，而我對他的愛戀更會令他震驚且蔑視。也許我從上一世開始便有意無意地輕輕試探著他的底線，每一次都在得到他的冷淡回應(yīng)時裝作無所謂的一笑而過。身為天蝎座圣斗士的自尊也不允許我對著一個對自己沒有愛戀之心的人死纏爛打，而我更是輸不起——如果不是他，也許我會是這世上活得最驕傲自負(fù)的男人，可萬事都沒有“也許”，遇到他，我的尊嚴(yán)一敗涂地。

　　如今我們已經(jīng)不是女神的圣斗士，只有這點(diǎn)我要感謝女神，她給了我們一次新生的機(jī)會，我也如愿以償?shù)禺?dāng)了回普通人。而我愛的人，他也回了他的故鄉(xiāng)。我不清楚我愛的到底是哪個他，是身為戰(zhàn)士的他，還是身為一個普通人的他，要說兩者的共性，大概是如出一轍的冷酷，以及對我不假辭色的拒絕吧。

　　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都在同一個人的手上一敗涂地。

　　不是敵人，更不是神祗，而是一個讓我?guī)缀鯍亝s自尊去愛的人。

　　可身為普通人的身體可真是脆弱啊，疾病永遠(yuǎn)如洪水猛獸讓你避之不及，不知不覺間迅猛地向你撲來，轉(zhuǎn)眼你就屈服于病魔之手，只能眼睜睜看著死亡再度逼近。

　　這樣也好，如今我終于能忘卻這些不愉快的過往，我的罪孽，我的愛戀，我的心殤，都將隨著那些將我啄食殆盡的禿鷲們飛向天際安心往生。

　　讓死亡橫亙在我和他之間，從此再無交集。

　　——米羅，提筆于瓦拉納西恒河畔的一家旅店。]

　　信紙無力地滑落，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xiàn)了久違的動容。

　　“米羅……你，真是貨真價實(shí)的天蝎座。”俯身拾起信紙放在一旁，再次審視了米羅平靜得仿佛安然睡去的神情，穆低低地吩咐貴鬼去找山下的藏民部落和他們交涉一下，畢竟為一個外國人進(jìn)行天葬是幾乎聞所未聞的事情。

　　前去交涉的結(jié)果很成功，畢竟穆在這一帶很有威望，而身為他的朋友必定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第二天正好是吉日，貴鬼囁嚅地說著明天一早會有人將米羅哥哥的尸體搬運(yùn)到天葬臺去，瞥到米羅安詳面容后浸滿了淚水。

　　穆輕嘆一口氣，撫了撫貴鬼的頭發(fā)，拿過一旁的毛毯蓋在米羅的身上，遮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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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局一】

　　米羅的天葬儀式在太陽沒出山時開始。

　　穆站在天葬臺邊，不同于旁邊不遠(yuǎn)處其他正巧經(jīng)過此地的游客們偷偷舉著相機(jī)準(zhǔn)備著對焦抓住某一瞬間的興奮，木然地看著那些熱甲巴用刀將米羅不著寸縷的身體切割，粉碎，拌上青稞炒面讓那些早早等待在周圍的禿鷲們啄食，看著他那比例完美的身體變得殘缺，變得可怖，最后在那群禿鷲們離去時只剩下零星的骨頭碎末，一絲自嘲的笑浮上嘴邊：

　　“你看，即使你自認(rèn)罪孽深重，那些神鳥還不是把你給蠶食殆盡？”

　　你的靈魂，現(xiàn)在正乘在那些神鷹的背上隨著它們飛向那邊遙遠(yuǎn)的天際吧？

　　……

　　很久以后，遠(yuǎn)在法國的卡妙收到了從西藏寄過來的一封信，信封里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禿鷲飛過藍(lán)天白云，帶過的風(fēng)將那些艷麗的五色旗幟吹的颯颯飄動。

　　卡妙看著那張照片，莫名地覺得神圣又感到隱約的傷感。

　　翻過照片，背面是一句詩。

　　用他看不懂的中文寫的一句詩。

　　——光榮隨鷹背而飛翔。

　　——結(jié)局一·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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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樣放結(jié)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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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局二】

　　卡妙在他徒弟冰河不斷的勸說下終于決定體驗(yàn)一下旅行的感覺，又在冰河的極力要求下帶著行李和他一同飛往了西藏。

　　重生后和很多戰(zhàn)友斷了聯(lián)系，正好這次順路去拜訪一下穆也不錯。

　　雖然他和他們斷了聯(lián)系是因?yàn)榕略诼牭接嘘P(guān)那個人的事。

　　他兩世的夢魘，兩世的心之癥結(jié)。

　　那個邪魅冷酷而不自知的男子。

　　不是沒有察覺到那人眼中偶爾閃過的若有若無的迷戀，不是沒有發(fā)覺那人似玩笑又似真心的話語里若隱若現(xiàn)的曖昧情愫。

　　可他也自知自己是個冷漠無趣的人，他也無法忍受那個人在介于純粹的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徘徊，以及對他一直以來堅持的信仰的否定。

　　也許，他最害怕的是那個驕傲自負(fù)的人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埋藏得極深的愛戀后會對已經(jīng)到手的真心嗤之以鼻，轉(zhuǎn)而尋找下一個獵物。

　　畢竟對一個邪魅的天蝎來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即使，每每看到他被自己不假辭色的否定時一閃而過的悲哀時心臟會痛得揪心。

　　可只有這樣，才能讓你繼續(xù)執(zhí)著于我，不是么。

　　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我們的性格注定不能讓我們?nèi)缙胀ㄇ閭H般相伴在一起，只能是若即若離的曖昧和隱蔽的試探。

　　即使……每每午夜夢回時都會被夢中那人時而深情時而悲傷時而決絕的神情驚得從床上坐起，然后抽著一盒又一盒的香煙干坐到次日清晨。

　　所以才會被寄住在他家走讀大學(xué)而現(xiàn)在剛好放假的冰河發(fā)現(xiàn)他的委靡繼而提出去旅行轉(zhuǎn)換一下心情。

　　他為這個異國的壯麗山川和人文風(fēng)景驚嘆了不下十?dāng)?shù)次，看著那在其他地方絕對無法看到的高山峻嶺，了解著異域風(fēng)情濃郁的藏傳佛教的教義與生死觀，甚至開始覺得為了那些小小的情愛之事而不斷互相折磨二人的自己很狹隘而渺小，那層一直以來揮之不去的心之陰影竟似漸漸消失，有種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

　　因?yàn)樽约旱那优常驗(yàn)槟侨说暮脧?qiáng)，白白蹉跎了二世的年華，既然兩人之中總要有一人踏出一步，那么，這次由他來做這個人。

　　想通了這些，他頓時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就連那一直冷若冰霜的臉都露出了隱約的笑容。

　　這一日天還未亮，他們早早出發(fā)前往穆現(xiàn)在居住的山上，途經(jīng)藏民部落邊緣的一座寺廟時見到不遠(yuǎn)處停放著一輛插著經(jīng)幡的小型卡車，幾個藏民跳下車來把經(jīng)幡、刻經(jīng)石等祭物擺放在地上，另有兩位僧人在靠近經(jīng)幡的地方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念著經(jīng)文。兩個藏民走到寺廟邊的白塔前用柏樹枝生了火，不一會兒股股青煙裊裊地升上天際，天邊無數(shù)禿鷲來回飛翔，時而有幾只俯沖下來停留在寺廟后山的山頭上，似在等待著什么。

　　冰河的眼睛突然放光，他來這里之前看過有關(guān)這方面的文獻(xiàn)，他知道這是這個神秘地區(qū)的獨(dú)有習(xí)俗——天葬。他開始四處打量，果然又在不遠(yuǎn)處看到另一輛卡車，鮮艷的五色經(jīng)幡旗迎風(fēng)舞動，而正有兩個人將一具被毛毯包裹的尸體抬到那邊隆起的山頭上——那應(yīng)該就是天葬臺了。

　　“老師，我們真的好走運(yùn)，可以遇見傳說中古老的天葬！”拉拉卡妙的衣襟，冰河似乎把要去拜訪穆的事情暫緩一邊了。

　　“……”卡妙皺了皺眉，別過了頭。不知為什么，他本能的不想看到這場為了那個蜷曲著被包裹在毯子里的人進(jìn)行的天葬。

　　“老師，你看，他們正在剝開那個毛毯，那里面的人——啊��！那，那，那個人不是——”被突然拔高的聲音驚了一下，下意識地將目光送往冰河指向的方向，當(dāng)視線對焦了那處的事物后，

　　卡妙突然間的眼前一黑，膝蓋突地一軟，直直地對著那邊跪坐了下去。

　　可冰河卻沒有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身邊老師的異常，因?yàn)樗娜啃纳穸急徊贿h(yuǎn)處的景象給震懾住，至今也未回過神。

　　他2.0的視力讓他清楚地看到被那些藏民剝下毛毯的死人——那個男子是那般的眼熟。

　　那標(biāo)志性的寶藍(lán)色長發(fā)，和那深受維納斯眷顧的神祗一般俊美的容貌，雖然隱隱泛著青白，可他還是能認(rèn)出那個人。

　　天蝎座黃金圣斗士，米羅。

　　那個不應(yīng)該在此時此刻出現(xiàn)在此地的人。

　　他的老師一直下意識回避的那個人……

　　冰河回過頭，發(fā)現(xiàn)他的老師早已失神地跪坐在地上，臉上的表情不復(fù)往日的冷淡，而是滿滿的不可置信，以及那隱隱認(rèn)命的絕望與死寂。

　　而在他們?yōu)榱搜矍澳欠艘乃嫉膱雒嬲痼@得無以附加時，那邊的一個藏民——熱甲巴開始動手脫去米羅身上的衣物，那身普羅米修斯般偉岸勁瘦的身體隨著衣物的脫去而顯露于天地之間。

　　“不，不，不！他們不能這樣，他們不能這樣對他——”身體先于大腦行動，卡妙猛地起身欲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推開那些人，可剛起身卻被一只手按住了肩，雖然力道不大，卻像是瞬間被定住了身般，動也不動。

　　“你，在這里，好好地看著�？粗莻�愛你愛到絕望的人是怎么獲得靈魂的超脫的�！比允悄堑揽侦`不似人類的聲音，可那聲音卻不同于往日的風(fēng)輕云淡，隱隱透著一股嘲諷般的冷厲。

　　“穆先生……為什么米羅……會在這里？”冰河喃喃地詢問，至今也未能接受米羅已死的事實(shí)。

　　穆閉上了眼，搖了搖頭，從懷里掏出那封稍微揉皺了的信封遞給了僵硬著身子一動不動的卡妙，聲音冷冽：“這是我在他死后貴鬼轉(zhuǎn)交給我的，這是他寫給我的信，或者說是遺書。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

　　僵硬地轉(zhuǎn)過身，雙手顫抖著接過穆遞過來的信，顫抖的手好幾次都沒能伸進(jìn)信封，最后還是冰河看不下去，伸手拿出裝在里面的信紙交給了面色慘白的卡妙。

　　那一手漂亮而有勁力的字體，是他們在希臘共用的希臘語，可為什么他能看懂那一個一個的字符，卻無法理解那些字符串成一起后表達(dá)的含義？

　　吶，米羅，這其實(shí)一個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對吧？就像你以前開的那些似真似假的玩笑一樣，這次你是不是會突然間從地上跳起來然后說這是你給我們開的一個玩笑？

　　吶，米羅，為什么你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那些人正在脫去你的衣服讓你漂亮的身體暴露在他人視線中啊。

　　吶，米羅，為什么你的膚色不復(fù)過去那身健康而誘人的小麥色，而是如同死人般的青灰？

　　吶，米羅，為什么你的雙眼緊緊地闔著？睜開眼啊，睜開那雙比任何一顆寶石都要神秘而耀眼的眼啊，讓我這次不再躲避你那藍(lán)紫色雙眸的注視啊。

　　吶，米羅，為什么你以往總是似笑非笑邪魅揚(yáng)起的嘴角如今彎成那么一個安詳?shù)幕《�，像是放下了身上的所有包袱與牽掛？

　　吶，米羅，不要再躺在那冰冷的地上了，你沒看到那些人的刀正在切割著你那身健康的紋理，在你完美的身體上制造一個又一個的缺口么？

　　吶，米羅，不要再那般安靜地不像那個極具攻擊性的你了，你沒看到你的骨肉正被石頭砸得粉碎，正由那些聚集過來的禿鷲們撕扯么？

　　吶，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米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隨著飽食而歸的禿鷲們一同離去的不止一個癡心之人解脫的靈魂，還有另一個傷心絕望之人萬念俱灰的靈魂……

　　——結(jié)局二·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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