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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劍琴慳
那日,青衣的女神來到不周山龍冢,她走到昔日的坐騎面前,輕撫黑龍龍首,朱唇微動,話到唇邊最終卻只是化為一聲輕嘆。
女神衣袖曼舒,陡然間蒼云變幻,景致迷離,周圍景物極速飛退,拉成一片斑駁混沌的色彩。
當(dāng)一切都靜止下來,黑龍疲憊的掀了掀眼皮,從喉嚨中發(fā)出沉悶的聲音:“榣山……”
慳臾想他又聽見了琴聲,琴聲就從前方不遠(yuǎn)處傳來,清越寧靜。每次聽見琴聲響起,他總是很想一動不動的待在微風(fēng)拂過的河岸邊,任由潺潺流動的河水沖刷他的尾巴尖,抬頭看看淡而高遠(yuǎn)的浮云緩緩橫過天空。
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只小小的水虺,漆黑的鱗片,金色的眼瞳。但是每次當(dāng)他抬頭仰望浮云的時候,他總是堅信,自己終有一天能飛得比那些浮云更高更遠(yuǎn)。
慳臾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太子長琴,你說榣山成百上千的虺,也絕少見到像我一樣眼瞳是金色的,可不正是意指我總有一天會修成應(yīng)龍?”
是誰的聲音溫和的響起,微帶調(diào)侃的輕笑著回道:“修為不高,口氣卻是不小!
一曲終了,短暫的停頓過后,又是新的一曲奏響。
方才那一曲是從遙遠(yuǎn)的草原上吹來的風(fēng),而這一曲,卻是山林深處緩緩騰起的白云青煙,忽然琴音拔高,那是穿過云煙的仙鶴直上云霄的清唳。
慳臾抬起頭,透過層層碧樹掩映,他已隱約看見前面的河道上方有一塊凌空橫出的平臺,琴音便是從此處傳來。
他不記得自己順流而下游了多少路程,不記得已經(jīng)走過了多少白天黑夜,他甚至已經(jīng)忘記了他是從何處啟程。
他只知道,某天清晨,當(dāng)他聽見這琴音穿透樹林,落入他耳中的時候,他心中便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找到這琴聲的出處,他想見一見那個彈琴的人。
“慳臾,今日之曲如何?”那個熟悉的溫柔聲音在問。
“你做的曲子總是好聽的!彼犚娮约哼@樣答。
小小的水虺終于游到了那橫在川上的琴臺之下,他努力仰起小小透露,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暗紅的琴案與瑤琴,還有端坐在琴案之后,專注撫琴的白色身影。
慳臾一直認(rèn)為,世間之物,最潔最白者,莫過于云。他最喜歡的就是云,看起來軟綿綿輕飄飄,而且游于碧空來去自如。
但是,在認(rèn)識太子長琴之后,他曾苦惱了很久——云和太子長琴,他究竟喜歡哪一個比較多一點(diǎn)?
想了很久也沒有答案,他就不再去想了。
琴聲之中,他伴在太子長琴身邊,細(xì)細(xì)的尾尖一下一下劃拉著對方滑涼如水的白袍下擺,仰著頭,望著大片大片的云朵從天空的這頭移向那頭。
“父親已決意隨伏羲大人由建木天梯離開人間,前往天上,我定然只有同去。初建天庭,諸事未定,相比眾神皆會忙碌許久,我須多幫幫父親,只是如此一來,未知何時才能重返榣山……”耳邊素來溫柔平和的聲音,少有的添上了幾分焦慮,仿佛一首好曲,卻因為彈奏著心緒不寧,將三月春風(fēng)生生奏成了三冬寒雪。
慳臾不喜歡聽見他這樣說話,他甩了甩尾巴,佯裝輕松的道:“待你空下來,再來榣山找我玩兒,還有幾百日,我便能化蛟了!
對方的情緒似乎被他安撫了,那個聲音再響起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溫柔:“聽聞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龍,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yīng)龍,可惜這一回我卻無緣親眼一見!
這無緣一見,再回首,已是數(shù)千年。
相見不如不見,這一次重逢,卻生生害了太子長琴數(shù)千年。
自此,天界得一女神的黑龍坐騎,少去一位擅彈琴曲的仙人。
耳邊再也尋不到當(dāng)初的琴音,如今慳臾翱翔于九天之上,凌駕于白云之巔,抬頭望去只見滿目蒼茫,不見碧空高日,流云浮空。
轉(zhuǎn)眼之間,又不知是今夕何年。
東海祖州,似有故人來,卻又不是故人來。
百里屠蘇……太子長琴……
一曲樹葉吹出的琴曲,音調(diào)悠悠如昨,勾起往昔的記憶。
榣山,琴臺,川流,風(fēng)一般悠遠(yuǎn)的琴聲,尾尖上雪白衣擺水一樣的觸感,河面上橫過的云影,湛藍(lán)如洗的天空。
“你天天來給我彈琴,我不能報答什么,等到有一天我修煉成了通天徹地的應(yīng)龍,就讓你坐在我的龍角旁邊吧,乘奔御風(fēng),看盡山河風(fēng)光!
“過你的話我記下了,縱然慳臾尚有數(shù)千年方能修為應(yīng)龍,今日之約永遠(yuǎn)不變!
誰料踐諾之日,卻也是故人魂魄飛散之時。
……不,與他許下遠(yuǎn)古之約的那個人,早在數(shù)千年前,便已不在……
榣山水濱,琴臺之上,白袍流云的撫琴仙人一曲終了,回過頭來,眉目含笑輕聲問道:“你是誰?”
小小的黑色水虺甩了甩尾巴,吐著信子道:“我叫慳臾,你呢?”
仙人笑容變深,伸出手來,似乎想要觸碰水虺冰涼的腦袋。被躲開之后,他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失禮了,在下太子長琴!
水虺搖頭擺尾,想到對方既然都道了歉,他也就大蛇有大量,不去計較他剛才的失禮行為了。
他對太子長琴道:“你彈琴很好聽!
太子長琴一笑,指撥琴弦,又是一陣琴音裊裊,隨風(fēng)扶搖。
水虺仿佛看見每一聲琴音上升的軌跡,他順著這些軌跡抬頭望去,見琴音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至穿透云霄,不見蹤影。
它們是不是到達(dá)了九天之上呢?
小小的水虺金色的眼瞳里閃過不解,甩甩尾巴,勾起了彈琴的仙人白色的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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