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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里,或者,讓我住進(jìn)你的心里。
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內(nèi)容標(biāo)簽: 輕松
 


一句話簡介:一路走近藏區(qū),信仰與靈魂的交流。


  總點(diǎn)擊數(shù): 2081   總書評數(shù):3 當(dāng)前被收藏?cái)?shù):3 文章積分:244,385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近代現(xiàn)代-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戚顧現(xiàn)代同人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67514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yù):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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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

作者: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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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者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里,或者,讓我住進(jìn)你的心里。
      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倉央嘉措---

      00楔子

      印度。哈里瓦。二月。

      顧惜朝低頭,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一寸一寸地艱難行進(jìn)。
      似乎在那里的每一個人,目光之中都擁有無比堅(jiān)定的信念,相信自己最終可以涌至人頭攢動的恒河岸邊,掬起那一捧圣潔的河水。

      哈瓦里的恒河是印度境內(nèi)最干凈的水域,沒有雜陳的垃圾,沒有積穢的污染,更沒有焚燒后的尸體。因而每十二年才在此地舉行一次的“大壺節(jié)”,就成為了世界上最盛大的宗教集會之一。
      據(jù)說,在長達(dá)四個月的慶典期間,會有多達(dá)七千萬信徒從全球各地紛沓而至,造訪這個世上參加人數(shù)最多的節(jié)日。無論日升還是月落,在河畔的每一處,都會見到隱居的苦行僧、慕名的朝圣者、各界學(xué)者行者等千萬信徒在河水中掬淋沐浴。懷著虔誠的心與神靈對話,祈求洗脫過去的罪孽,從生死輪回中得到永恒的解脫。
      這,是宗教的盛事,更是信徒們的狂歡。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
      顧惜朝收回俯瞰的目光,抬頭遠(yuǎn)眺。
      傍晚天空中漂浮著的像是火燒般顏色的晚霞分外迷人。只是,再迷人的色澤都比不上河岸邊陸續(xù)燃亮起來的那些星星點(diǎn)點(diǎn)。

      瑪哈提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
      沿河的整條街道,又或者是擠滿了人群的這整個城市到處燈火閃爍,仿佛天上的星盞將要點(diǎn)亮逐漸幽黑下來的夜幕。

      突然,四周響起了一聲梵樂。
      樂聲空靈,像是來自天外,又像是從人的心底緩緩又安靜地流淌而出。
      這么多人的所在之地,驀然間寂靜一片,幾乎鴉雀無聲。

      顧惜朝不是第一次觀看“大壺節(jié)”。
      他知道就是這個黃昏,就在這段恒河水域,那些站立河水兩岸點(diǎn)燃起手中長執(zhí)銅壺之火的僧侶,正在向人們宣告著整個節(jié)日之中最神圣的時刻的到來。

      這一刻,無論你是信徒還是游客,無論你是僧侶還是俗人,無論你位高權(quán)重還是窮困潦倒,亦無論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能夠享受到一種凝固的感覺。
      時空的凝固、時間的凝固、聲音的凝固、甚至是全身血液也像要在這樣的樂音畫面里統(tǒng)統(tǒng)凝固一般。

      一絲冷清的笑意展露在了顧惜朝的唇邊。
      他從來不信任何神佛,只不過,再一次親眼目睹這樣的場景,還是不免會在心底微微喟嘆:信仰的力量真是無窮。

      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響,很輕微,卻沒有逃過他靈敏的聽覺。
      轉(zhuǎn)過身,顧惜朝看向來人,恭敬地行了禮:“大師!

      卓力格圖活佛掩上門,屏退了左右?guī)酌S伺的僧侶,微笑著向顧惜朝走近。
      “儀式已經(jīng)開始了嗎?”話語聲不響卻很清晰。

      他向顧惜朝走過去,然后佇立在了窗前。
      目光,早已越過厚重而雕工繁復(fù)的楠木窗格子,看向了遠(yuǎn)處的恒河畔,輕聲嘆道:“什么時候我也能夠回到故鄉(xiāng),去接受此世最后也是最神圣的儀式…”
      顧惜朝沒有答話,不過他很清楚活佛話中的意思。

      身邊的這位高僧年逾古稀卻流亡印度五十載,雖然藏傳佛教起源于此,可是他終究不屬于印度。
      每一個遠(yuǎn)游在外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夠葉落歸根,何況是這樣的一位密宗活佛。
      終身研習(xí)藏傳佛法,歸宿于神秘的葬俗儀式之下,是他們心中最神圣也是最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可是偏偏眼前的這位活佛卻做不到。

      在卓力格圖第一次邀請他詳談的時候,顧惜朝就知道自己似乎逃不過再一次與之見面的可能。
      這位得道的喇嘛身上似乎有一種難言的力量,讓人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更因?yàn)榛罘鹣胱屗サ哪莻地方,也是顧惜朝自己一直以來神往不已的所在。

      外面的梵樂聲越來越高昂,儀式似乎也越來越到達(dá)頂點(diǎn)。
      卓力格圖活佛卻在此時將木窗關(guān)緊,立刻,所有嘈雜的聲音都被關(guān)在了窗外。

      請顧惜朝落座之后,活佛取來一只狹長的木匣,在顧惜朝的面前打開,說:“就是它。”
      顧惜朝第一眼看到這只鑲嵌了無數(shù)天然綠松石、紅白珊瑚和黑曜原石的木匣時,直覺著這已經(jīng)是一件無價之寶,不過等他小心地翻開看到里面放置的東西時,那些上等寶石仿佛已經(jīng)成了世間最普通的東西。

      木匣里是一張年代久遠(yuǎn),筆法細(xì)膩,著色艷麗的唐卡,確切的說,只有半張。

      卓力格圖活佛看著顧惜朝拿起它看,嘆道:“如果可以找到它的另半張,我就可以回去了!
      顧惜朝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唐卡,說:“我知道了。請大師收好它!
      卓力格圖活佛驚異地問:“難道你不帶上它一起去?”
      顧惜朝微微搖搖頭,說:“這么意義非凡又貴重的寶物還是保存在大師這里。我看過就已經(jīng)記下了它的全部,不需要再帶實(shí)物去!
      卓力格圖活佛露出笑意,說:“我知道顧先生過目不忘,也知道你的本事。藏區(qū)從來不是一個太安全的地方不帶去也好。只是你不要忘記自己的安全!
      顧惜朝明白活佛的話中之意,拿起胸前掛著的相機(jī),笑著對他說:“有這架相機(jī)足夠掩護(hù)我自己,大師請放心。”
      卓力格圖活佛再一次微笑道:“那么,過完大壺節(jié)再出發(fā)吧!”
      “好。”

      01

      飛機(jī)落地,顧惜朝跨出機(jī)艙,立刻能夠感覺到猛烈的陽光至他的頭頂直射下來。
      不同于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江南之地的光照,這里七月的陽光曬到臉上、脖子上會有一陣熱辣辣地疼。

      不自禁地仰起頭看,天空高遠(yuǎn),晴朗無云。
      顧惜朝忍住想抓出相機(jī)來拍攝的沖動,因?yàn)樗肋@里只是西寧,青海的省會,也是他整個旅程的起點(diǎn),而他將要去到的地方,才有可能看到真正意義上的藍(lán)天白云。

      一手打開護(hù)目鏡戴上,顧惜朝拎著隨身行李快步走出機(jī)場大廳。
      放眼望去,候機(jī)廳外,一列列整齊停著等候載客的綠白色的士車隊(duì)之中,有一輛車和一個人特別的扎眼。

      車,是豐田著名的陸地巡洋艦越野吉普,最新款的“沙漠云母”色系。
      人,斜倚著車門。
      身材高頎,膚色略黑,頭上戴著頂帽子,寬大的帽沿壓得很低,只露出底下一張嘴正銜著根吸了一半的煙,淡淡的煙霧四處飄散。

      顧惜朝不禁瞇起了眼。

      這個人的存在感過于強(qiáng)烈,他想不看都做不到,更何況如果沒記錯的話,停在這個車位上的人應(yīng)該是來接他的吧?
      顧惜朝從褲袋中取出紙條又看了一遍,隨后再仔細(xì)地左右查對了下地址。
      沒錯,接他的人應(yīng)該就是在這個車位上,只是這個人怎么看著怎么不像,難道是他來早了人還未到?

      就在顧惜朝準(zhǔn)備抬起手腕看一下時間是否出錯,斜倚在車門上悠閑吸煙的那個人忽然就轉(zhuǎn)向他直直地望了過來。

      頭,瞬間抬起。
      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那人原本藏在帽沿陰影下的眼神,此刻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明亮的陽光之下。
      起先,那人認(rèn)真看過來的目光中閃爍著審視的光芒,不過僅在一瞬,那目光就柔和起來,甚至還隱著一絲笑意,就這樣不躲不避地盯著顧惜朝看。

      顧惜朝對這個完全陌生的人竟用如此眼光看他心生不悅,不自覺地挑高眉,冷冷地回敬了一眼。
      沒有想到那個人隨即站直了身體,彈開煙灰,將手中的煙摁熄拋入車邊的垃圾箱,幾步就穿過車流,走到顧惜朝的面前。

      “請問,是顧惜朝先生嗎?”問話的聲音低沉穩(wěn)重。
      顧惜朝用眼神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此人一眼,沒有一絲開口的意思。
      那人見顧惜朝不承認(rèn)也不予否認(rèn),微笑著又說:“抱歉忘記說了,我是來接你入藏的導(dǎo)游!
      顧惜朝聽到他的這句話,眉挑得越高了,清冷的聲音響起:“阿木爾……大叔……”

      那人一聽,先是一愣,隨后放聲大笑起來。

      一邊肆無忌憚地狂笑一邊還在說著話:“哈哈哈!我有這么老嗎!哈哈哈哈哈!”
      “接我的應(yīng)該是阿木爾大叔,如果你是,那么……”顧惜朝還是一臉的平靜,似乎剛才的話并沒有那么好笑。
      “是,是,是。我見識了顧先生你的幽默感!”那人點(diǎn)著頭,笑聲終于被死死地硬憋。骸鞍⒛緺柎笫寮抑型蝗挥惺,所以就委托我代勞了,希望顧先生你不會介意。”
      “只要能帶我安全進(jìn)藏,我沒什么意見。”顧惜朝此時已經(jīng)確定這個人應(yīng)該就是此趟自駕入藏的導(dǎo)游了。
      人先不予置論,幸好這價值百萬、安全性能卓越的車很對自己的胃口。

      那人又笑了,說:“爽快!先自我介紹下,我叫戚少商!

      顧惜朝已經(jīng)準(zhǔn)備上車,聽到戚少商的自我介紹后停下腳步回頭問:“你不是藏族人?”
      戚少商點(diǎn)頭:“是。〔皇遣刈迦嗽趺戳?”
      “沒什么!鳖櫹С粲兴嫉乜戳似萆偕桃谎,鉆進(jìn)車?yán)铩?br>
      戚少商隨后也在駕駛座就位,在扣上安全帶時笑著對顧惜朝說:“放心,我的開車技術(shù)很好,絕對沒問題!”
      見顧惜朝也扣好了安全帶,戚少商正想轉(zhuǎn)身開車,突然動作一頓,回頭摘下自己的寬沿帽一手就扣在了顧惜朝的頭上,說道:“高原日照強(qiáng)烈,一路上光有護(hù)目鏡可不夠,從現(xiàn)在起就要開始防范于未然。所以戴上這個吧,以免曬傷。”

      寬大的帽沿即刻遮住了顧惜朝眼前明亮得有些過分的陽光,有陌生的溫度籠罩在頭部四周。

      戚少商贈帽的動作太過自然,竟然讓顧惜朝一時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著,不出幾個小時已經(jīng)駛離西寧市區(qū),開上了前往遙遠(yuǎn)拉薩的青藏公路。

      側(cè)過頭欣賞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顧惜朝很清楚他們走的這條路線是國內(nèi)最美的公路之一,它幾乎與不遠(yuǎn)處被稱為“天路”的青藏鐵路線平行。

      想想不過大半天的功夫,自己已經(jīng)從世界上最擁擠的都市進(jìn)入到這一片寧靜而安謐的地界之中。
      四周圍有成片平坦的山脈巨人般地矗立,蒼穹遼闊得像是沒有邊際。
      沒有太多吵雜的聲音,純凈而未被污染的空氣,圣潔一如仙女般的神湖灘涂,似乎就連刮過耳邊帶來一絲微涼的風(fēng),都在向他述說著這一片土地的神奇和特別。

      如果不是因?yàn)橐恍C(jī)緣巧合,或許他就不會這么快來西藏。
      顧惜朝突然想起在初次見到卓力格圖活佛時,大師曾經(jīng)和他講過的一句話。
      卓力格圖活佛說:有些事情如果現(xiàn)在不做,那么也許這一輩子就都不會再去做了。
      當(dāng)時的顧惜朝沒有時間也沒有沉靜下心情來好好理解這句話的涵義,現(xiàn)在想來,活佛說的不無道理。

      “顧先生是攝影愛好者?”
      正在沉思的顧惜朝被耳旁響起的聲音打攪,回頭看向問話的人,正嘴角帶笑像是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為什么這么問?”顧惜朝挺了挺有些僵直的身子。
      戚少商回答:“因?yàn)榘⒛緺柎笫褰唤o我的這條路線只有自駕驢友和攝影愛好者才會選擇?茨愕臉幼硬惶耋H友,所以我猜應(yīng)該是為了攝影吧?”

      顧惜朝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看風(fēng)景。
      不過,戚少商還是耳尖地聽到了這一聲不甚明確的承認(rèn),忍不住笑著回頭看看身旁坐著的這個人。

      車窗外的風(fēng)正吹起顧惜朝的頭發(fā)與衣領(lǐng)翻飛不羈。
      在戚少商所跑過的藏區(qū)或是整個西北之地,鮮少能夠看到氣質(zhì)這般純凈、五官輪廓如此精致的人,仿佛就像高原圣湖納木錯的水色,不帶一絲一毫的雜質(zhì)。

      收回目光,戚少商開口:“到第一個休息站還有一段路程,現(xiàn)在的海拔是三千多米。你剛到可能還需要一個適應(yīng)周期,先休息一下吧。如果有美景我會叫醒你,隨時可以停車讓你拍照,不會錯過一處地方。”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很是舒服。

      顧惜朝不禁點(diǎn)頭,在副駕駛座上挪挪身子,選了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十幾小時的輾轉(zhuǎn)飛行,他確實(shí)有些累了。
      意識半夢半醒之間,顧惜朝似乎感覺到有人輕輕地替他放低了皮質(zhì)的椅背。

      02

      入藏的第一個夜晚,顧惜朝有點(diǎn)失眠。

      在又一次努力想睡的愿望徹底失敗之后,他只得無奈地睜開了毫無睡意的雙眼。

      休息站的磚屋很簡陋,低低的兩層小平頂樓房,窗戶倒是開得挺大。
      顧惜朝一轉(zhuǎn)頭,就被明亮的月光給吸引住了。

      在自己的印象之中,許多有關(guān)于高原天域的攝影作品里都有這樣的月亮出現(xiàn)。
      其實(shí)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科學(xué)的解釋也往往更加嚴(yán)謹(jǐn)。
      地面離天空越近,天上的事物當(dāng)然也會相應(yīng)地變大。不過顧惜朝總是心存一絲懷疑,他一直覺得那些照片里的月亮是事后人為加工出來的,以爭取最佳的視覺效果。
      只是,今晚,等到自己真正親眼看見,他還是忍不住驚嘆了。

      那樣的月色都不知道可以用什么形容詞才能夠準(zhǔn)確來描述,反正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不自禁地下了床,走至窗邊。

      夜晚的風(fēng)很小,卻還是有些涼。
      因?yàn)槊髅脑鹿獾木壒,夜色并不深沉,遠(yuǎn)處的地平線那里像是始終帶有一絲光亮般不愿完全隱沒黑暗之中。

      顧惜朝的視線慢慢往下移,原本以為在這樣的深夜里周圍不會有任何人出現(xiàn),令他意外的是,就在離休息站不遠(yuǎn)處的背風(fēng)處,竟然燃著一堆篝火,還有幾個人坐在一旁喝酒聊天。
      語聲低低的,不過你來我往喝酒的氣氛卻很熱烈。

      戚少商正仰頭喝下一大口酒,還未來得及完全下咽就不經(jīng)意地看見顧惜朝站在二樓的窗前。
      會心地笑了笑,戚少商舉起手向顧惜朝打招呼,示意他下來一起。

      顧惜朝并不習(xí)慣這樣的氣氛,正在猶豫,突然就見到戚少商已經(jīng)站起來跑到了樓下抬頭問他:“怎么,睡不著?”
      “可能是海拔的影響,有點(diǎn)失眠!鳖櫹С卮。
      戚少商點(diǎn)頭贊同:“頭一次入藏的人都有這樣的反應(yīng),很正常沒事。”
      隨后,他轉(zhuǎn)身向西面指了指,問:“看到那座最高的山峰沒有?”

      顧惜朝不禁順著他指的方向抬頭望去。
      遠(yuǎn)處,有一片山脈起起伏伏,其中高聳著一座尖尖的山峰,在不算完全暗沉的夜空之下輪廓分明。
      那座山峰的樣子很熟悉,顧惜朝脫口道:“昆侖山口?”

      聽到顧惜朝報(bào)出了自己剛才所指的山峰的名字,雖然用的是問詢的語氣,不過在夜里能夠辨認(rèn)這般準(zhǔn)確已實(shí)屬不易了。
      戚少商的眼中充滿了贊賞的神情,笑著對顧惜朝說:“沒錯,看來有做足入藏的準(zhǔn)備!
      顧惜朝也低頭笑了笑,說:“也不完全是。我只是覺得它的樣子很熟悉!
      戚少商略感驚異,問:“昆侖山口不是景點(diǎn),只是青藏線沿途第一個要過的山口而已,一般很少人會去注意。你怎么會感覺熟悉?”

      顧惜朝又抬頭去看那座在夜色里靜立的山峰,然后說:“我看過差不多從這個角度這個距離和時間拍下的一張昆侖山口雪峰的照片,幾乎和你所指的一模一樣!
      戚少商仰視的目光略一收縮,脫口而問:“在什么地方看過?”
      “從一本個人攝影集上面。作者是西藏本地人!
      “看來,你對攝影真是很癡迷,這樣都能記住!
      “因?yàn)樗牡恼掌o人的沖擊力實(shí)在太過強(qiáng)烈,想忘都忘不了! 顧惜朝淡淡地笑了笑,他的行囊里就帶著這本個人影集。

      戚少商笑著晃了晃頭,說:“這樣一直抬頭和你說話我的脖子快不行了!你真的不下來和我們一起?”
      顧惜朝又一次搖搖頭表示了拒絕。
      戚少商卻突然咧開嘴笑道:“那,你等我一下!

      顧惜朝正感覺奇怪,就見到戚少商已經(jīng)跑開去,奔到篝火旁拍了拍其中的某個人的肩。
      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做了點(diǎn)什么事,反正是惹得那幾個人一陣大笑之后,戚少商好像才捧著個什么東西上了樓。

      耳內(nèi)傳來敲門的聲音,顧惜朝打開門,戚少商大大的笑臉正對著他。
      “喝這個!
      遞過來的杯子正往外冒著熱氣,看上去里面盛著的東西還是溫?zé)岬摹?br>
      顧惜朝一接過來,立刻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不禁問:“這是什么?”
      戚少商繼續(xù)笑得人獸無欺,回答:“治失眠的靈丹妙藥。”
      顧惜朝半信半疑,白了一眼,冷冷地開口:“不會是紅景天吧!”
      “神了!”戚少商頓感驚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看來已經(jīng)得到正確答案。
      于是,顧惜朝也不答話,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地開始喝這小半杯褐紅色溫?zé)岬乃幹?br>  他沒有告訴戚少商,這杯子里用水煮過的紅景天,味道雖然比他事先吃的膠囊要濃郁得多,不過氣味卻是相同的,他不知道這兩個是同一種藥才見鬼了。

      戚少商看著他喝,只顧在一旁笑。

      “剛才和我們一起喝酒的一個司機(jī)有些高原反應(yīng),正好煮了這個來喝,我就給你要了點(diǎn)來!
      顧惜朝抬頭問:“經(jīng)常跑藏線的司機(jī)還會有反應(yīng)?”
      戚少商說:“藏區(qū)到了冬季就封山封路了,有些人只在雨季工作半年,剩下的半年就會回到低海拔地區(qū)休息。那位司機(jī)正好剛剛休假回來,所以才會有點(diǎn)不太適應(yīng)!
      顧惜朝看了一眼戚少商,說:“那你也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我?”戚少商笑了,說:“我也有啊,不過我的高原不適反應(yīng)和一般人不一樣!
      “是什么?”
      戚少商很神秘地眨眨眼,說:“肚子餓,吃得多。”
      顧惜朝聽到,剛喝進(jìn)嘴里的最后一口紅景天差一點(diǎn)噴出來,硬憋住咽下,喘著氣說:“這也算高原反應(yīng)?!”
      “沒錯!絕對的高原反應(yīng)!

      戚少商的笑容一直很燦爛,在這樣的笑容之下說出口的假話都會讓人信以為真,顧惜朝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什么。
      不過,直到很久以后,他最終還是了解到容易肚子餓,經(jīng)常想吃東西的的確確算是高原反應(yīng)的一種,只是得這種高原反應(yīng)的人實(shí)在是太少太少,以至于當(dāng)時的他僅僅以為是戚少商在開玩笑逗他,沒想到這個人說得句句都是大實(shí)話。

      看著顧惜朝把紅景天統(tǒng)統(tǒng)喝完,戚少商才拿回自己的杯子。
      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時,還一個勁地不忘叮囑顧惜朝說:“明天我們就可以到達(dá)昆侖山口,那里的海拔是4767米,反應(yīng)可能還會加重,你喝完這個就好好休息吧!明天見。”

      顧惜朝點(diǎn)頭,關(guān)門,再一次躺到床上。

      剛剛喝下的紅景天溫暖了四肢百骸。
      在逐漸朦朧起來的視線里,顧惜朝看見,安靜夜空中低懸著的月亮,依舊美麗而明亮。

      03

      翌日,戚少商與顧惜朝二人一大早起來準(zhǔn)備出發(fā)時,竟然發(fā)現(xiàn)外面是一個暗沉沉的陰霾天。

      整個天空都布滿了淡灰色的云,不同深淺顏色的灰色云朵層層又疊疊,連接成片。

      戚少商在休息站的停車場上發(fā)動車子時還在不停地感嘆:在藏區(qū),他也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過像今天這樣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陰天了!

      顧惜朝雖然早就聽說過這里的氣候非常極端,前一刻還是艷陽高照,不出幾分鐘就可能會暴雨傾盆,但是見到陰天并不會像戚少商那樣連聲稱奇,只是感覺此地高遠(yuǎn)蒼穹之間陰云密布得十分詭異,的確是有些瘆人。
      既然戚少商稱陰天難得一見,那么顧惜朝就趁著他還未發(fā)動完車子,就地站在越野車旁拿起了相機(jī)。

      戚少商見到顧惜朝自然的舉動,不禁笑著對他說:“你真是運(yùn)氣好!來的第二天就能見到這里的陰天,要知道,很多人花費(fèi)許多年都未必能見上一次!
      顧惜朝笑而不答。
      他知道自己的機(jī)會一直以來比別人多。有些或許真的是運(yùn)氣,但是更多的,是他自己努力得來。

      戚少商顧自說完再不打攪,而是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慎重又仔細(xì)地檢查了一遍所有的輪胎和設(shè)備是否完好無缺,然后,耐心地等顧惜朝拍完照才出發(fā)。

      這一段路程,沿途的景色比昨天他們看到的更加遼闊。
      因?yàn)樘鞖獾木壒,云層壓得很低,周圍高高低低、連綿起伏著的每一座山峰,峰頂都無一例外地被云霧遮掩,看不出它們原本的真實(shí)面貌。

      顧惜朝注意到公路兩邊各有一條被白線刻意劃分出來的沙石小道,與平整的柏油路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時他也注意到,戚少商在與對面過來的車輛交匯時,寧可減速,甚至停下來避讓也從不越線。
      于是,顧惜朝問:“這兩邊的沙石小路是怎么回事?”
      戚少商回頭看了看他,笑著反問:“你猜猜?”
      “像是專用的!鳖櫹С烈。
      “沒錯!”戚少商點(diǎn)頭,說:“這是朝圣者走的專用道,我們開車都不能占用它!

      聽到戚少商說起朝圣者,顧惜朝的腦海中驀然就想到了那些三步一拜,五體投地的影像。
      還未來得及再次詢問,只聽見戚少商已經(jīng)開口向他解釋:“入藏的每條公路兩邊都有這樣專用的小道。我們走的這條青藏線有,川藏線也有!边呎f著邊向右面努努嘴,繼續(xù):“這邊是青海地區(qū)的藏民到拉薩朝圣的道路?课疫@一邊,則是西藏本地的藏民去到西寧塔爾寺的道路,一來一去可不能搞錯方向!

      “我聽說,在藏區(qū)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信奉藏傳佛教的,他們一生中必須有這樣一次朝圣的經(jīng)歷。真正的三步一拜,五體投地,虔誠而神秘!鳖櫹Сf。
      戚少商又一次點(diǎn)頭贊同:“是啊。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沿途你都會看到許多這樣的朝圣者去往拉薩。有些年輕人可能走幾個月就到了,而那些年紀(jì)大的阿媽拉,可能就需要這樣走上一年半載!
      “看!逼萆偕毯鋈皇种感鼻胺降囊粋小小黑點(diǎn):“那里就有一位!
      顧惜朝順著戚少商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果然有些模糊的影子在重復(fù)做著站起伏地的動作。

      車子慢慢地駛近,顧惜朝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在那里的,的確是一位年長的藏族阿媽,身穿傳統(tǒng)的深色藏袍,衣服上像是沾滿了一層薄薄的塵灰。而在她的身邊,似乎還有一位年輕的藏族小伙子不時地動作著,但是卻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

      “不對!”等戚少商看清了這兩個人之間的情況時,突然就蹙起眉頭說了這樣莫名其妙的兩個字。
      未等顧惜朝明白他的意思,戚少商已經(jīng)一個轉(zhuǎn)手,將越野車急剎停住在路邊,然后只來得及對他說了一聲等,就跳下車跑了過去。

      顧惜朝一直坐在車上,看戚少商跑過去拉開了藏族阿媽身旁的小伙子,然后不知道和他說了些什么,神情少有得嚴(yán)肅。
      那小伙子脾氣好像也沖得很,眼看一腳就踢過來卻被戚少商反擊成功,最后只得忿忿不平地走開了。

      隨后,顧惜朝又看見戚少商一路小跑地奔回來,探身從車后座拿了幾瓶水和一些風(fēng)干肉,退出車子時還不忘對著他再次笑笑請他稍待,又下車跑去把手里的東西都塞給了那位朝拜的藏族阿媽。

      終于再次發(fā)動車子之后,見顧惜朝沒有任何言語,戚少商對著他燦燦地笑,然后解釋道:“不好意思,去管了回閑事!
      “那個小伙子?”顧惜朝問。
      雖然他并沒有看清楚那個藏族小伙子做了什么,但是直覺得他應(yīng)該是干了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戚少商才會去管這檔閑事。
      戚少商點(diǎn)頭:“那小子竟然去搶祈福者的東西,真是太沒天理!”
      然后事情的始末緣由也從戚少商的口中一一道明:“藏族阿媽拉不容易,聽她說已經(jīng)這樣走了三個月才走到這里。大多數(shù)人見到都會給予她一些食物或者必要的幫助,那小子是昏了頭才會起搶劫的心。”
      戚少商見顧惜朝聽完只是沉默,搖搖頭又說:“其實(shí)不是所有藏民都這樣。不說這個了吧!快到昆侖山口了,你感覺怎樣?沒事吧?”

      顧惜朝搖搖頭。
      戚少商不提起,他還真的沒有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任何不適的地方。

      轉(zhuǎn)頭去看車窗外面。
      昆侖雪峰幾乎已近在咫尺,只是被云層團(tuán)團(tuán)圍住什么都看不清。這種樣子別說是拍照片,就算只是看看過癮都成問題。

      戚少商像是讀懂了顧惜朝眼中的失望,安慰道:“別急,還沒到最佳的拍照地點(diǎn)。說不定等我們到了那里,會突然云開霧散也未可知啊!”

      顧惜朝正想回答,驀然聽到原本安安靜靜的公路四周,起了一陣雜亂的聲響,像是有許多馬匹紛沓而來。

      青藏公路并不寬,路上來往開著的車輛也不算多。
      在這一大片廣袤的土地上,除了這一條筆直的公路與不遠(yuǎn)處的那條鐵路線之外,就只剩下兩旁望不見盡頭的山脈和大大小小的草甸了。
      因而,在如此環(huán)境之下,出現(xiàn)這樣吵雜的聲響就顯得十分異常。

      坐在顧惜朝身邊的戚少商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些驀然響起的聲音。
      不過,等他從左右后視鏡里看清楚來得是些什么人之后,眉不禁又深深地蹙緊,低喃道:“糟糕!”
      鏡中清晰地印出來那近十匹奔騰的勁馬和駕馭它們的人,清清楚楚,無一遺漏。

      馬蹄聲更近了,其中還夾雜著響亮的叫喝聲。
      顧惜朝不禁回頭,看見一些揮動著馬鞭的藏民正騎著馬快速地超越他們的越野車。
      看他們的表情和這陣勢,不太像是僅僅路過,倒像是故意趕上來圍堵他們一樣。
      天陰沉,能見度不夠,因此戚少商的車速不算快,而那些騎在馬上的藏民很明顯的一個個都是本地人,騎術(shù)高超,竟然硬生生地駕馭著馬匹與車輛并行。
      看到這些,顧惜朝有點(diǎn)明白戚少商剛才那句自言自語是什么意思了,他們可能真的是要碰上麻煩了。

      戚少商并沒有去理會那些人,還是穩(wěn)穩(wěn)地開著他的車。不過,他早已經(jīng)瞥見當(dāng)前一騎上的那個黝黑皮膚的藏族小伙,顯然就是被他從藏族阿媽拉身邊趕跑的那個,連穿著的衣服都和剛才他見到的一模一樣。

      騎馬的那些人見戚少商他們沒有在意也不受他們吆喝聲的干擾把車停下,其中一個就突然從馬上拋下了一件白色的東西,扔到了車前的公路中央。
      戚少商見狀只得一腳急剎,越野車立刻靠路邊停下,車頭前的公路上正躺著一頭死羊。
      那些詭計(jì)得逞的藏民見狀即刻紛紛跳下馬,向車走近。

      戚少商對著顧惜朝苦笑:“看來,管閑事管出麻煩了!
      還沒等顧惜朝說話,戚少商已經(jīng)打開車門走了出去,同時快速地邁步,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是想把那些人都引離開他們的越野車。

      顧惜朝還是安靜地坐在車?yán)铩?br>
      他本來以為,戚少商與那些人之間,一場激烈的理論看來是絕對免不了的,但是沒料到那群藏族小伙那么蠻橫,見到戚少商下車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向他動起了手。

      就在他也準(zhǔn)備開門下車的時候,一只手突然就從打開了一半的車門外側(cè)一拳向他打了過來。
      顧惜朝猛地往后一仰頭避開,雙手已經(jīng)行動。
      上下鉗制住那只偷襲他的手臂,擱在車窗邊上一擰,那人立刻發(fā)出一聲慘呼,捧著受傷的手臂從車邊退開。
      這聲慘呼引起了他的同伴們的注意,有幾個人轉(zhuǎn)身向車邊走回來。
      顧惜朝隨即再一次開門下車。

      雖然他并不想惹上這種毫無意義的麻煩,但是看這架勢,想來自己也暫時避不開了。
      再看另一邊,圍攻戚少商的人已經(jīng)倒下了一半。
      顧惜朝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單手接住對他揮拳而來的人。
      等到這一場架打完,所有藏族小伙無一例外地狼狽又踉蹌地爬上馬,并且都灰溜溜地跑得無影無蹤之后,天色已近黃昏。

      戚少商走過來,看見正撣著褲腿上灰沙的顧惜朝仍舊是那樣一臉的鎮(zhèn)定與施然,仿佛剛才不過是與對方玩了一場小小的游戲,不禁哈哈笑道:“看不出,你的身手也不賴嘛!”

      顧惜朝抬頭,沒好氣地反駁道:“麻煩戚先生以后要好心助人看清楚狀況再做,在路上,這樣的意外發(fā)生得越少越好。”

      戚少商聽了,忍不住笑意繼續(xù)涌現(xiàn),連聲道歉后坐在了車邊的地上。
      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點(diǎn)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戚少商才嘆氣道:“這幾個臭小子,力氣還真大。”
      猛地甩了甩揍人揍得有些疼的右手,戚少商背靠車輪,抬頭用眼神詢問顧惜朝是否也抽煙,果然被搖頭拒絕。
      于是,他看著顧惜朝的眼睛,淺笑著說:“藏區(qū)因?yàn)榈赜蜻|闊,甚至有許多地方都是人跡罕至,所以其實(shí)他們看到有人來是會非常熱情好客的。因而也請你相信,不是所有藏民都這么野蠻。”

      如果顧惜朝沒有記錯,這已經(jīng)是戚少商第二次對他說這句話了。
      第一次是在他向他解釋那個藏族小伙子究竟在對老阿媽做了些什么的時候,一樣也說過差不多意思的言語。
      顧惜朝暫時還想不透戚少商為什么要這么強(qiáng)調(diào)這句話里的深意,不過,他并不會因?yàn)閹讉混小子而全盤否定人性的善良。

      對錯、好壞的界線本來就不是絕對的。
      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完全的好人與純粹的壞人,這一點(diǎn),相信戚少商也一定明白。何況,他似乎也知道一些其中的奧妙所在。
      于是,顧惜朝開口問出他心底的疑慮:“這些人是康巴吧?”

      戚少商的笑容因?yàn)轭櫹С倪@句問話而再次加深,點(diǎn)頭道:“沒錯,你怎么又知道?”
      顧惜朝也淡淡地笑了笑,回答:“我看到他們頭上綁著紅繩!

      “你說的對,剛才這些人是康巴藏族,頭上斜綁紅繩或者黑繩是他們不同于其它藏族著裝的特點(diǎn)!逼萆偕淌栈啬抗猓^續(xù)說:“整個藏區(qū)只有康巴藏族,這些古臧軍的后裔最是勇猛,同樣也最蠻不講理。這樣驍勇莽撞的個性數(shù)百年來已經(jīng)滲入到他們的血液之中,所以一般我們都不會去故意招惹他們,以免不必要的麻煩。不過……” 戚少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卻欲言又止。

      顧惜朝挑眉,等著戚少商把話說完。

      果然戚少商又接著說:“不過,剛才我趕跑的小伙子應(yīng)該不是康巴啊!就算是,他們會這樣圍攻我們總感覺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顧惜朝問。
      “沒事!”戚少商再次抬頭,對著顧惜朝笑笑,說:“抽完這根煙,我們馬上走。”
      顧惜朝點(diǎn)頭贊同。

      說實(shí)話,他也好久沒有這樣動筋動骨地“運(yùn)動”了,再加上高原海拔的影響,此時心跳得還真是有些快,不禁就斜倚著車頭一邊抬頭看風(fēng)景,一邊休息。
      戚少商剛才最后欲言又止的那句話,不知怎么就讓顧惜朝想到自己身上隱藏著的秘密。

      卓力格圖活佛曾經(jīng)和他說過,藏區(qū)從來就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它的變數(shù)太多,常常會令人措手不及。如果連戚少商這個常年跑遍藏區(qū)的導(dǎo)游都感覺這起事件有些奇怪,那么自己心中一直在懷疑的就沒有錯。
      在他查閱過的所有有關(guān)于西藏的資料里,幾乎都有提到朝圣者在藏區(qū)的非凡意義。就算再窮再狠的人都不太可能會去打他們身帶財(cái)物的主意。
      因?yàn),藏傳佛教信奉的一直是“修今生,盼來世”的佛旨。朝圣者走的這一路,代表的不僅僅是她個人,在她的身上還會帶上所有親人、朋友、沿路給予她幫助的人們的共同祈愿。在這樣一個全民信教的地方,沒有人會去毀滅自己的來世幸福,除非他是故意而為之。
      如果這些懷疑被肯定,那么,這就不是一起偶然因?yàn)槠萆偕讨硕鸬倪B鎖麻煩事了,而是有人明顯地在針對他而來。

      一根煙的時間很快過去,就在戚少商準(zhǔn)備拍拍手站起來繼續(xù)開車上路,無意間的一次抬頭,讓他趕緊招呼靠在車頭沉思的顧惜朝:“快!拿相機(jī)!”
      顧惜朝有些詫異,不過還是依照戚少商所說的,立刻從車?yán)锶〕隽俗约旱南鄼C(jī)。

      “那兒,對準(zhǔn)那座山峰。”戚少商抬手一指。
      顧惜朝幾乎也在同時架好了相機(jī),抬頭來看。

      布滿陰云的天空中,所有的云仍在慢慢地飄移著,雖然隨著云層的移動,戚少商所指的那座山峰已經(jīng)露出了大半,峰頂卻依然沒有從層疊著的云層里完全顯現(xiàn)。
      這樣的景色實(shí)在不算太好,幾乎沒有拍攝的必要。

      有些疑惑的顧惜朝正想把相機(jī)挪開點(diǎn),好看清楚眼前的景色,卻被戚少商一把按住。
      只聽見他在自己的耳旁說:“別動,就是它,昆侖主峰。”
      就在戚少商說著這話的時候,顧惜朝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云開始快速地移動了,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剛才還是被陰云包裹住的整個峰頂,神奇般地顯露了出來。

      快門被不停地按下。

      顧惜朝透過相機(jī)鏡頭,終于如愿地看見了在絲絲縷縷的云霧裊繞之下,在周圍黛青色群山的懷抱之中,鋪滿了皚皚白雪的昆侖主峰,正閃耀其迷人又神秘的光芒巍峨挺立,一如遠(yuǎn)古之初。

      04

      越過昆侖山口,就是可可西里的地界。
      戚少商在向顧惜朝介紹這個世界上最高最大的無人區(qū)時說:可可西里很美,但是它的美對人類而言卻是冰冷又殘酷的。
      至進(jìn)入這段美麗的路途,顧惜朝沿途看到的似乎正是這樣的一種美。

      大自然像是一位技工高超的雕塑家,鬼斧神工地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令人嘆為觀之的神作。
      冰原、雪峰、凍土、沼澤、荒漠,然而這每一件“完美的作品”僅供遠(yuǎn)觀欣賞,從來不容近看褻玩。

      一路行駛,顧惜朝拍下了許多有關(guān)于可可西里的絕美影像。
      在照片里,天空還是那樣深邃高遠(yuǎn),山脈還是那樣連綿聳立,只是它們每一張每一幅再被重新回放來看時,哪怕是相同的風(fēng)景,在這里就會給人以莫名的蒼涼孤寂感。

      夜色來臨,已近晚上十一點(diǎn)。
      平常這個時間,戚少商的車早己駛?cè)胄菹⒄拘拚,?zhǔn)備第二天再出發(fā),但是,今晚沒有。
      他告訴顧惜朝,可可西里路段的生存條件太過嚴(yán)苛,僅有的一個休息站在距此三百公里以外,所以這個夜晚必須連夜開車,盡快駛離可可西里,沿途都不能睡。

      顧惜朝原本也無意睡眠了,但是最終還是在戚少商的勸慰下決定閉上眼小憩下。
      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在顛簸的車上真正熟睡,不過他休息好了也可以在必要時替換開車開累了的戚少商盡快走出可可西里。
      只是令他也沒有料到,或許是因?yàn)樗闹艿沫h(huán)境實(shí)在是過于空曠而靜謐,又或許是因?yàn)樗麄兯倪@輛性能優(yōu)越的越野車,在戚少商沉穩(wěn)熟練的開車技術(shù)下行駛得太過平穩(wěn),等到他被戚少商輕喚的聲音驚醒時,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瞬間睜開雙眼,顧惜朝習(xí)慣性地望向身旁的駕駛座,意外地發(fā)現(xiàn)沒有人在。
      戚少商叫喚的聲音響起在靠自己這一側(cè)的車窗外。

      動了動身體,才發(fā)覺有什么東西從身上滑落。
      一捏,軟軟的,竟然是一張薄薄的羊毛毯。

      戚少商見他醒了,在車外示意顧惜朝出來,同時用手指了指羊毛毯,讓他披上。
      顧惜朝隨即取過羊毛毯打開車門。

      很冷,夜里沒起一絲風(fēng),但是感覺還是很冷。

      顧惜朝不禁抬手看了看腕表,發(fā)現(xiàn)指針正好指向凌晨三點(diǎn)。

      起先,他以為是戚少商開車?yán)哿怂詻Q定臨時停車休息,但是等他下車之后卻發(fā)現(xiàn)不是這么一回事。
      而原本應(yīng)該在深夜里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的曠野就像是被誰遍灑了一層厚厚的銀粉,泛起燦亮的光芒。

      可可西里廣袤的土地上幾乎沒有一戶人家,所以不可能有任何人為的燈光照亮凌晨最漆黑的夜,那么,又是什么會讓他感覺到周圍竟是如此明亮呢?

      等顧惜朝在戚少商充滿了神秘笑意的目光下疑惑地抬頭,才驀然了解到究竟是什么在黑夜里發(fā)光。

      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整一片古老的星空仿似無邊無垠。
      深色天幕低垂,成千上萬顆星星點(diǎn)綴其中交相輝映,用它們或炫亮或黯淡的銀色光芒照耀著可可西里廣袤靜寂的山巒和大地。

      顧惜朝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徹底地怔在了原地,一步都無法移動。

      生活于都市之中的人,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地見過太多絢麗燈光模糊了原本美麗的夜空,所以,當(dāng)這一整片漫天鋪地、原始純粹又明亮燦爛的星空真的出現(xiàn)在眼前時,它所給予的剎那震撼難以言說。

      在顧惜朝的記憶里,也曾經(jīng)見到過海平面與高山頂?shù)囊咕埃墒悄切┚吧c現(xiàn)在這片像似遼闊到?jīng)]有邊際,可是又仿佛伸出手就能觸摸得到的星空完全不能相提而并論。

      綴滿了無數(shù)星辰的墨蘭蒼穹似乎故意地壓低再壓低,一顆一顆的星星比之在城市里見到的大上許多倍,一眨一閃之間明明滅滅,每一次閃爍都讓人看得分外清楚。
      就像此時此刻,正對著他低懸在半空的北斗七星。
      巨大的斗形圖案鋪滿了他面前的整片西方夜空,斗身幾乎已經(jīng)接近遙遠(yuǎn)的地平線,而斗柄中央那顆“開陽”輔星的暗暗星光也能夠不費(fèi)力地用肉眼所見。

      顧惜朝起初只是安靜無聲地欣賞著這一份難得一見的美景,然后由衷地感嘆一聲起了拍照的念頭。
      正想轉(zhuǎn)身去拿相機(jī),誰知道戚少商像是已然知曉他的意圖一般,不露痕跡地一抬手,就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行動。

      顧惜朝挑眉不解,只聽見戚少商解釋道:“不是所有美景都能被相機(jī)記錄下來,可可西里的夜空之美只能用心去體會!
      “為什么這么說?難道你拍過?”
      顧惜朝其實(shí)已經(jīng)聽明白了戚少商的意思。

      他知道夜景很難拍,要拍得好更是難上加難。
      光線選擇、光圈數(shù)值,甚至于曝光的速度和次數(shù)都可能使最后出來的照片效果產(chǎn)生微妙的變化。
      星光璀璨而明亮,但是星光畢竟只是星光,永遠(yuǎn)抵不上四周濃重暗夜墨色的侵襲。
      在這樣的光線條件之下,顧惜朝還真的沒有絕對把握可以拍下這片星空之美。

      面對面與他一起欣賞著夜景的戚少商,在聽見顧惜朝的問題之后似乎沉吟了片刻,才回答道:“因?yàn)槟阌锌赡苡肋h(yuǎn)拍不出它真實(shí)的美麗,這,就是可可西里的神奇所在。”
      顧惜朝笑了笑,也不去揭穿戚少商像是故意避重就輕的回答。

      就在他還在一旁猶豫著是否需要嘗試拍攝一下時,戚少商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戚少商說:“其實(shí)你不覺得,在旅途中用心記下的美好景色和豐富經(jīng)歷,比拍下幾張完美的照片更讓人記憶深刻嗎?”

      嗓音低低的,回蕩在空曠無人的天地之間。

      顧惜朝不得不承認(rèn),戚少商的這些話沒有一個字說錯。
      照片記錄下的僅僅只是一個靜止的片段,真正讓人記得甚至永生難忘的,是承載在這張照片里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的過往。
      這樣轉(zhuǎn)念一想,顧惜朝最終還是打消了拍攝的念頭。
      如果他能肯定自己在往后的歲月里,不可能會忘記這片給予他如此震撼感覺的星空,那么,留不還是不留下這個影像就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戚少商的指引下,顧惜朝與他一起爬上了越野車的頂部。
      將羊毛毯裹在身上屈膝而坐,仰望頭頂?shù)男强铡?br>  這一刻,他們似乎離天更近了。
      放眼遠(yuǎn)望,可可西里地區(qū)的山脈并不像昆侖山系那樣有著無數(shù)高聳的尖峰,群山相對平坦的起伏卻讓夜晚的蒼穹顯得更加寬廣,像是永遠(yuǎn)摸不著邊際。

      “人在自然面前真的太過渺小!逼萆偕毯鋈痪驮谶@樣的夜色之中輕嘆了一句,顧惜朝不禁深深贊同。
      只見戚少商感嘆完之后又用手遙遙一指,問顧惜朝:“知道那是什么嗎?”
      顧惜朝轉(zhuǎn)頭去看,果然望見一條狹長帶狀樣的“煙霧”縹緲虛幻地橫亙在夜空之中。

      “銀河吧。接下去,是不是要找牛郎織女星了?” 顧惜朝忍不住出言反駁。
      就算在城市里看不到這么美的星空,難道他就真的不知道銀河長什么樣子嗎?
      誰知道,戚少商立馬笑著接口:“知音!沒錯,我正要告訴你那下面的就是牛郎星!
      明顯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語氣,讓顧惜朝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顧惜朝反問:“可可西里的星空戚先生一定已經(jīng)看過很多次了,怎么還會這樣激動和感慨?”
      戚少商聽見,笑著轉(zhuǎn)過頭來面對問話的顧惜朝說,“其實(shí),任何人都沒有這個福氣看上很多次,當(dāng)然也包括我。因?yàn)闃O端氣候的緣故,像今夜這么完整而清晰的星空,我也只有見過第三次!
      “是我們的運(yùn)氣比較好嗎?”顧惜朝也回過頭去看戚少商,繼續(xù)問。
      卻見戚少商竟然搖搖頭,說:“不是運(yùn)氣,是緣分!

      在顧惜朝無言注視著的目光中,戚少商伸直腿調(diào)整了下坐姿,隨后順勢就在車頂上躺了下來。
      將頭穩(wěn)穩(wěn)地枕在曲起的手臂上,戚少商說:“不知道你是否聽人說過,西藏是塊神奇的土地,它會選擇展示給你看的是什么,所以每個人眼中看到的景色永遠(yuǎn)都不相同。入藏的人多多少少心存某些目的,只有那些真正心中干凈空靈的有緣人才能夠看見這里最美麗最迷人的風(fēng)景。所以緣分這種東西,最叫人捉摸不定!

      戚少商在星空之下的絮絮叨叨,顧惜朝聽得一字不漏。
      他并不是很信緣分這一說法,不過有一點(diǎn)不容他不相信。
      無論這一次是否能夠幫助卓力格圖活佛完成心愿,又或者今后自己將何去何從,就像他在打消拍攝的念頭時想的一樣,他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忘記就是在這里,在充斥著冰冷和嚴(yán)酷的可可西里所見過的這一片瑰麗又壯美的星空。
      現(xiàn)在又聽了戚少商的這些話,顧惜朝很清楚,其實(shí)他也只不過是那些心存某種目的而來的人群之中的一個,但是就在剛才,戚少商在說著話的時候,正好又回頭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自己。
      那樣專注而認(rèn)真的眼神,讓顧惜朝的心中忽然就涌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而戚少商看似喃喃的言語也仿佛像是話里有話,還是他就是在暗示些什么?

      這一大片閃耀不歇的星空,仿佛可以令心靈瞬間明凈,令躁氣剎那平靜,來自大自然給予的力量終是不容小覷的。
      于是,顧惜朝也選擇舒服地躺下,像是在接著戚少商的話往下說:“緣分只給那些有準(zhǔn)備的人。”
      “這話我愛聽。”戚少商哈哈笑。

      翻身,碰了碰身邊人的手臂,戚少商說:“顧惜朝,那天在機(jī)場,我并不是第一次見你!

      顧惜朝立刻用眼神上上下下地掃視了一遍特意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他說話的戚少商,問:“是嗎?但是在我的印象里的確是沒有和你見過面!
      戚少商也不尷尬,仿佛就像是知道顧惜朝會這樣回答一般很自然地說:“看,這就只能用緣分來解釋了!

      顧惜朝瞬間絕倒,為戚少商的這句話順利地堵上了自己的嘴在心底哀嘆。
      戚少商見到他的表情開心地笑了笑,問:“還睡得著嗎?冷不冷?”
      顧惜朝搖頭。

      一直裹在身上的羊毛毯保暖性很好,雖然輕薄卻很盡職地抵擋住了野外凌晨時分的寒意。
      戚少商很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把你叫醒,就是知道你不會想錯過看這樣美景的機(jī)會。一個小時之后滿天星光就會淡去,如果你不困,如果緣分一直眷顧著我們,或許你和我還能看到這里無以倫比的日出奇觀!
      顧惜朝被戚少商話語里夸張的形容詞逗樂了,點(diǎn)頭說:“那么,就在車頂?shù)劝!?br>
      說實(shí)話,仿佛像是潑墨一般漆黑的夜空之中只有單一銀色的星光,雖然美輪美奐,可是依然逃脫不出那份蒼茫與寂寥。
      然而就在剛才二人說著話的那一刻,顧惜朝眼中看到的景色還是一如既往的遼茂空曠,心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寂寞感覺。

      戚少商的話是真是假,顧惜朝并不想現(xiàn)在就去深究。
      也許見過,也許沒有。
      但是不可否認(rèn)的是,與他一路同行的這短短幾天,自己已經(jīng)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悅。

      或許,這些微妙的感覺,正好可以用來解釋他為什么會在機(jī)場那么爽快地就接受了替工的戚少商。
      又為什么在見到戚少商的第一眼,就會莫名地覺得這個人的存在感過于強(qiáng)烈而讓自己在意。

      天色明朗起來,東方天際已騰起一線金霞,映亮了周圍成片的黛色群山。
      霞光至上而下,逐漸高出地平線。
      由東至西的山脈,亦緩緩地呈現(xiàn)出明顯的金紅、墨赭兩色分界。

      明與暗的交替總是如此相似,絕美而短暫。
      當(dāng)清晨第一道金色的陽光終于沖破云層照耀在可可西里的最高峰時,戚少商與顧惜朝已經(jīng)坐入車?yán),向羌塘草原進(jìn)發(fā)。

      05

      念青唐古拉山以北,就是遼闊的羌塘草原。
      戚少商與顧惜朝所走的這條青藏公路,正好橫貫?zāi)乔鷸|部地區(qū)的這一整片廣茂的草原。

      那曲的羌塘古時與現(xiàn)在都是聞名遐邇的天然牧場,同時也是古象雄國的遺址所在地和英雄格薩爾王的足跡所到之處。
      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到處可見牧民賴以生存的五色氈帳、黑牦牛群和潔白如云的羊群。
      雖然沒有“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色,卻有短小似寸頭的富含高蛋白質(zhì)的高原植物“那扎”滿山遍野茂盛地生長著。
      風(fēng)一過,起伏波動,瑟瑟作響。

      顧惜朝很早就已經(jīng)聽說,這片天然草原是上天給予整個藏區(qū)最大的饋贈。古老的藏族先民由此在廣袤的土地之上創(chuàng)造出了自給自足、色彩斑斕而又神秘虔誠的游牧文化。
      也正是因?yàn)樗麄儎倓偛烹x開可可西里,此時的羌塘草原在顧惜朝眼里所呈現(xiàn)出來的感覺確實(shí)與在可可西里時看見的景色絕不雷同。

      無疑,它們都是在自然鬼斧神工之下美的代表。
      但是它們所擁有的美,卻是完完全全兩種不同的狀態(tài)。

      可可西里的美麗,冰冷、寂廖,高不可攀。
      然而羌塘草原盡管沒有雪峰冰原、星空灼日來給它的自然景觀加分,但是就在它的懷抱之中,這些一大片接連著一大片深淺不一的綠色顯得那么生機(jī)盎然,似乎已經(jīng)足夠有資格成為令人嘆為觀止的美景了。

      就在顧惜朝要求停車去拍下這草原之美,卻又怎么拍都感覺不對勁的時候,相機(jī)無意間被戚少商就著手稍微挪了一下對焦的方位。
      立刻,鏡頭之中,碧綠色的草原坡嶺上,突然就出現(xiàn)了一位著紅衣外罩藏袍的小卓瑪和她不疾不徐正趕著的一小群白羊。

      顧惜朝在順勢按下快門的時候,直覺著這出來又會是一張無比完美的照片。
      為什么他就沒有注意到這些?
      是被遼闊的風(fēng)景迷了眼忘記還有人的存在,還是根本沒有去在意?

      鏡頭里原本只是遼茂到?jīng)]有邊界的草原,卻因?yàn)榧由狭诉@兩個元素而變得更加生動又富有生活氣息。
      它,或許就不再只是一張死死的風(fēng)景照了,或許就會變成一份旅途中的美好記憶。

      把雜亂的想法埋在心底,顧惜朝又從不同角度按了幾張之后,牧羊的小卓瑪已經(jīng)走出了他的視線。
      這才轉(zhuǎn)身抬頭,望見戚少商正倚著車身一邊叼著煙一邊對他眨眨眼,笑了。
      笑容坦然而隨意,仿佛剛才那無意之間的動作,只是稀松平常的舉手之勞。

      望見顧惜朝回過頭來看自己,戚少商將煙拿開,問:“怎樣,拍得還滿意嗎?”
      顧惜朝哼了一聲,走近,反問:“你對這里的風(fēng)景點(diǎn)熟悉那很正常。但是,我發(fā)現(xiàn)你對攝影同樣在行,知道怎樣來找景,怎樣讓拍出來的畫面更生動完美?”問話的最后一個音調(diào)明顯地上揚(yáng)。
      戚少商聽見顧惜朝的問題摸了摸頭,繼續(xù)笑著回答:“我?guī)н^不少的攝影師入藏,看都看會了!

      “借口!鳖櫹С恍嫉胤瘩g:“有些專業(yè)感覺不是靠多看就可以掌握!
      話剛完,只見戚少商伸開手臂,夸張地說:“你看這里這么美,整個藏區(qū)就是我最好的攝影老師,如果還學(xué)不會是不是太笨了一點(diǎn)?”

      顧惜朝輕咳一聲,知道這個人又開始打馬虎眼開玩笑了,于是也不去理會,而是低頭再去看了一眼剛才所拍下的照片。

      小小的屏幕之中,一樣的藍(lán)天白云,一樣的青碧綠草固然也很美,但是如果少了這位占據(jù)畫面一偶的牧羊小卓瑪那半臂紅衣和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白色羊羔,這些照片一定會遜色不少。
      戚少商有意無意的這一挪,讓顧惜朝拍下了數(shù)幅絕美又鮮活的草原風(fēng)情,也讓他開始認(rèn)真審視起這個一路開車載著他入藏的替工導(dǎo)游。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導(dǎo)游說話或多或少都會帶有自己固定的模式和一些套話。譬如介紹景點(diǎn),說些當(dāng)?shù)貍髡f民間故事以增加旅途的愉快。

      雖然自己并沒有要求戚少商這么做,不過這一路行來,戚少商實(shí)際上向他介紹的景點(diǎn)屈指可數(shù),而他的話也不算多,甚至有些時候說得很少。
      但是,每一次只要是戚少商向自己推薦或者重點(diǎn)介紹的地方絕對又都是精品,而在那些時候他對自己所說的話也都很有深意,講的是恰到好處,不會讓你感覺啰嗦,也不會令人體味到孤寂。

      戚少商看顧惜朝只是沉默著不言語了,就又顧自說:“剛才小卓瑪趕著羊群過來我也只是無意中見到就推了你一把,因?yàn)榛顒又娜宋锖苋菀拙蜁АE牡胶谜掌阋膊挥脤に贾x我,我會不好意思。”

      顧惜朝才在心底對戚少商萌發(fā)的那一丁點(diǎn)“好感”,立馬在這段言辭的后半句話里消逝得干干凈凈。

      抓緊相機(jī),坐上車,顧惜朝抬頭,目光凜凜地看向還想在車邊胡謅的這個人。
      戚少商沒有忽視顧惜朝“危險”的眼神,摁熄煙,聳聳肩笑道:“看來我們可以接著出發(fā)了!”

      到達(dá)羌塘草原的第一個休息站,時間已然不早,但是天色卻才剛剛暗下來。

      顧惜朝跨下車,就讓眼前所見到的景象感嘆到移不開步子了。
      戚少商將車開入停車場,停好,走到顧惜朝的身后,說:“這里很特別吧?”
      顧惜朝不禁點(diǎn)頭。

      這個休息站和他們在這一路上駐留過的所有站點(diǎn)都不一樣。
      普通眼熟的二層平頂小磚房不見一棟,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又一座扎在草原之上的黑色牦氈帳篷。
      距離休息站的不遠(yuǎn)處,有些細(xì)細(xì)的小溪流在廣闊的草原之上緩慢而蜿蜒地流動。

      顧惜朝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等夜幕降臨,蒼穹墨黑,這些可以反映月亮光芒的河流支線就會像一條條發(fā)著銀光的項(xiàng)鏈,給靜夜之下的草原帶去無暇的美麗。

      更難得的是,為了保護(hù)羌塘草原的自然環(huán)境和原始質(zhì)樸,休息站沒有拉起電網(wǎng)建立電站,而是只在每一座氈帳外面專門用石塊堆砌起一個圈,然后在里面燃起一團(tuán)小小的篝火用以夜晚的照明。

      戚少商從自己的帳篷里走出來透氣的時候,就見到顧惜朝坐在篝火旁,正低頭就著昏暗閃爍的火光看著什么。

      “在看什么?”戚少商走近,然后坐在了顧惜朝的對面。

      從這個角度,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顧惜朝整個人的神情和他手里拿著的那件東西。
      黑色的封皮,巨幅的彩照,很厚實(shí)的一本書冊。
      戚少商只看了一眼,一種久違的熟悉感立刻涌至心頭。

      順手揀了根枯枝挑亮火光,戚少商笑著問:“你就是在這本攝影集里見過昆侖山口的照片?”
      對面的人聽聞這話不予置論地點(diǎn)頭。

      “喜歡他的作品?” 戚少商又問。
      顧惜朝抬起頭,合上攝影集,說:“你是問我手上這個?”
      “對!逼萆偕堂榱艘谎,繼續(xù)說:“如果我沒看錯,應(yīng)該是德措吉的作品吧?”
      “你也知道?”顧惜朝雖然問題出口,其實(shí)并沒有太多的驚異。
      因?yàn)閺囊酝N種跡象看來,他已經(jīng)可以猜到戚少商很有可能也會攝影,所以知道藏區(qū)本地人出的攝影作品集也不奇怪。
      果然,戚少商點(diǎn)頭回答:“聽說過。不過藏區(qū)出攝影人才,拍得好的不止他一個。”

      顧惜朝瞇起眼,沉吟片刻道:“什么樣的照片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拍得好的照片?”
      “這個問題問得有點(diǎn)玄乎了!
      戚少商露出一臉被假裝嚇到的表情,隨后,湊近顧惜朝身旁,點(diǎn)了點(diǎn)他手里的攝影集說:“你說他的作品算好還是不好?”
      “我不是專業(yè)的,所以只說感覺!鳖櫹С稹
      “那你說說,有什么感覺?”戚少商再問。

      顧惜朝隨手翻動起攝影集,說:“我在印度看過他的一個個人攝影展。其中的作品存在感太過強(qiáng)烈,讓人記憶特別深刻!
      “有許多關(guān)于西藏的攝影作品給人的印象都會很深刻很震撼,為什么就唯獨(dú)喜歡了他的作品?”戚少商停頓了一下,又說:“據(jù)我所知,德措吉只拍風(fēng)景,你不會感覺他的作品過于單調(diào)嗎?”
      “自然風(fēng)景不會欺騙你,該是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冰冷的、溫暖的、殘酷的、愜意的、荒涼的還有美麗的,它都會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所以我不覺得只拍攝風(fēng)景會很單調(diào)!鳖櫹Сα诵,繼續(xù)說:“我也沒有刻意去深究為什么喜歡,可能是緣分吧!”
      戚少商聽了哈哈大笑:“你不是不信緣分的嗎?”
      顧惜朝不著痕跡地接下去說:“只是喜歡上了,就這么簡單而已!

      戚少商一直望著顧惜朝的眼神在火光之下瞬間沉靜,甚至是有些認(rèn)真地再次側(cè)過頭去看說完話后正低頭撥弄火堆的人,嘴角緩緩地牽起一絲隱約的笑意:“人,往往容易自尋煩惱。其實(shí)有些事,真的不需要太多復(fù)雜的理由,簡簡單單就好!

      一邊說著話,一邊順勢躺倒在氈帳旁的草地上,戚少商仰起頭遠(yuǎn)眺晴朗的夜空。

      在那里,沒有可可西里所見又大又明亮的星辰點(diǎn)點(diǎn),然而滿月的銀芒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漫漫流瀉于天地之間。
      就像此時此刻的自己,不經(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顧惜朝墨色眼瞳里閃爍著的目光與遍灑他們周身的月光一般清亮好看。

      06

      草原上的黎明很安靜,一丁點(diǎn)的聲響都會被無限地放大。
      所以,翌日一早,顧惜朝就是被氈帳外面一陣不小的動靜給吵醒的。

      甩了甩頭讓自己瞬間清醒,顧惜朝撩開氈帳的門簾,只見戚少商正在費(fèi)力地卸輪胎,看架勢好像已經(jīng)卸下了一只,正在折騰第二只。

      “怎么了?”顧惜朝問。
      他記得昨晚與戚少商聊到半夜的時候,戚少商還記著去檢查了一遍車子,確定無恙之后他們才分頭說的晚安。按照道理來講,僅僅過了幾個小時,不太可能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戚少商抬起頭,看見顧惜朝正從氈帳里出來,就說:“不好意思吵醒你。我早上發(fā)現(xiàn)有兩只輪胎沒氣了,所以必須換一下才能出發(fā)!
      “兩只輪胎同時沒氣?”顧惜朝有些懷疑,因?yàn)檫@樣的情況一般極少發(fā)生。
      戚少商卻是一邊干活一邊回答:“對!幸好有備胎,不會耽誤行程,只是需要等一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入藏旅途,車就是生命的保證,所以戚少商才會每天早、晚兩次認(rèn)真檢查車上的設(shè)備是否完好無損。
      平常的車輛只需要準(zhǔn)備有一只備用輪胎就行,但是入藏線沿途情況復(fù)雜,氣候多變,因而所有入藏的車輛總是要備上兩只。
      這回,幸好他們的越野車就備有兩只輪胎,不然結(jié)果會很慘也說不定。

      “我來幫忙吧!鳖櫹Сf著,走近。
      戚少商點(diǎn)頭微笑,以示謝意。

      天邊,霞光逐漸燦亮,慢慢映紅了層云。

      換了備胎的越野車開起來始終感覺有那里不太舒服的樣子,盡管戚少商的開車技術(shù)堪稱嫻熟沉穩(wěn),然而他們到達(dá)羌塘草原中心休息站的時候也快接近午夜了。
      久坐的疲累讓二個人都沒有什么精力再活動,分別洗漱之后就各自走進(jìn)房間去睡了。

      讓他們想不到的是,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們醒來準(zhǔn)備出發(fā)時,竟然發(fā)現(xiàn)另外兩只原本完好的輪胎也沒有了氣。

      戚少商一拳頭砸在車頭上,沒好氣地說:“這都什么事!”
      顧惜朝走到越野車旁,鼻端突然聞到一絲淡淡的汽油味道。于是,他問:“檢查過油箱了嗎?”
      “早查了!逼萆偕痰恼Z氣仍舊不太好:“你也發(fā)現(xiàn)了吧?就是你想到的那樣,油箱好像被人砸了個洞,油全部漏光了!

      再好的車,沒有油也是一堆廢物。

      顧惜朝在一剎那間眉梢一揚(yáng),心念一動,然后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么說,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現(xiàn)在只能這么想。不然誰會倒霉成這樣,兩天之內(nèi)報(bào)廢了四只輪胎!
      戚少商拍了拍越野車的車門,又道:“它可不是一般廉價的車,不會一下子壞得這么徹底!

      看著戚少商踱步到一旁打電話求助去了,顧惜朝也緩步走到氈帳的背面。

      從那里,可以遠(yuǎn)眺遼茂的羌塘草原。
      清晨的草原,有著一種靜謐而安詳?shù)拿溃欢,誰也猜不到在這份美麗的背后,究竟隱藏有什么樣的危險。
      顧惜朝現(xiàn)在很清楚地感受到卓力格圖活佛所說的:藏區(qū)從來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這句話的真正涵義了。
      所謂的危險,往往潛藏在這里絕美的風(fēng)景之中,令人防不甚防。

      這個夜晚,他們被迫留在了中心休息站。
      夜很深了,顧惜朝和衣躺在床上,仍未入眠。

      心底隱隱地感覺到會有些什么事情即將發(fā)生,而自己又暫時理不清頭緒。
      似乎他入藏的消息已經(jīng)不脛而走,又似乎有人不希望他見到擁有另外半張?zhí)瓶ǖ闹魅恕?br>
      幾天以來,他不動聲色地多看少言,就是在觀察身邊那個與自己一路同行的人。
      到今夜為止,就自己的專業(yè)眼光來看,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戚少商說過任何一句謊言。

      顧惜朝知道要做到這一點(diǎn)其實(shí)很難。

      或許這個人接近他真的心存某種目的,然而這個目的沒有一絲威脅存在,甚至還令他愉悅又自然地接受了。
      再說,顧惜朝自己也沒有對戚少商坦誠以待說出他此次入藏的理由,所以也沒什么立場來指責(zé)對方。

      正睜大著眼沉思,耳中突然聽到一絲極其輕微的聲響。

      顧惜朝心底一凜:有人在撬他房間的門鎖。
      很快,“嗒”的一聲,鎖被撬落,門悄悄地從外面被推開。

      顧惜朝佯裝閉上眼睛,只留了一道細(xì)縫審視暗夜里的來人。
      只見一個黑影閃了進(jìn)來,躡手躡腳卻目標(biāo)準(zhǔn)確地走到床邊。
      窗外的月色很好,銀光燦亮。
      所以沒等那人舉起手中的刀刺下來,刀面上的炫目反光已經(jīng)提前告訴了躺在床上的顧惜朝危險的來臨。

      顧惜朝突地睜開眼,猛起一腳踢飛了那人手中的利器,接著不容給人喘息的機(jī)會又是一腳,瞬間將人踹倒在地。
      那人倒地之后愣了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顧惜朝的身手這么好,于是立馬爬起身,奪門而逃。

      二樓拐角的樓梯上立即響起了一陣雜亂的響聲,顯示出逃跑之人的狼狽與慌亂。

      靜夜之中這份不尋常的響動,同時也驚醒了在顧惜朝對面房間里沉睡的戚少商。
      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拉開房門,戚少商只來得及看見顧惜朝追人出去的背影一閃而過。
      幾乎想都沒想,戚少商拔腿就追了出去。

      深夜里,靜謐的草原神秘而迷人,低懸著的明月光灑遍地。

      顧惜朝借著月光,可以很清楚地望見那個襲擊他的人正狂奔入草原的深處。
      正想加快腳步追趕,在他的身后忽然傳來幾聲急切的呼喚。
      然后,有腳步聲漸近,自己的肩膀被身后的人一把攀上死死拖住。
      那碰觸到身體的手,似乎在告訴著他不要再追了。
      果然,戚少商有些喘的低沉嗓音隨即響起:“顧惜朝,千萬別跑,在高原急奔不小心是會送命的。你怎么樣?”

      戚少商簡短的話語未完,顧惜朝已經(jīng)狠狠地驗(yàn)證了一把此言不虛。

      肺部像是被抽光了氧氣,生生作疼。
      心跳得很快,咚咚的心跳聲在耳膜處就像打鼓一般地響。
      他不是不想回答戚少商的話,但是瞬間缺氧的急喘幾乎讓他沒有辦法開口。

      看著顧惜朝大口地喘氣,戚少商按住他原地坐下,說:“身體放松,把呼吸拉長加深。閉上眼慢慢做。”
      顧惜朝照著去做,幾分鐘之后感覺已經(jīng)好了一些。

      “我沒事,謝謝!遍_口的第一句話,聲音暗啞,氣息仍有些不穩(wěn)。

      瞧見顧惜朝盡管臉色還有點(diǎn)發(fā)白,但是已經(jīng)能夠開口說話,戚少商不禁呼出一口氣。

      在顧惜朝身旁坐下,戚少商道:“不用謝我。這里平均海波高達(dá)4500米左右,我都不太敢隨便跑。你是在晚間鍛煉嗎?”
      顧惜朝知道戚少商的這些調(diào)侃是在讓他放松心情,好盡快調(diào)整劇烈運(yùn)動之后的不適應(yīng),于是不禁笑了笑說:“只顧著追人,沒想到這一點(diǎn)!

      “追人?”戚少商頓了頓,問:“怪不得我剛才聽見樓梯上一陣亂響,有小偷嗎?”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顧惜朝回頭看了看戚少商,突然問:“你不冷?”
      戚少商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一個心急,自己穿著睡衣就跑了出來。經(jīng)顧惜朝這么一句提醒,自己還真在涼涼的夜風(fēng)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立即站起,戚少商拉住顧惜朝就往回走。
      “走,回房間再說。”

      二人一踏入房間,顧惜朝就被地上的一件東西吸引住了目光。
      那件東西映著明亮的月光,被遺棄在床腳邊的地面上。

      顧惜朝走過去拾起,拿在手里細(xì)細(xì)地查看。
      是一柄出了鞘開過鋒的藏刀。
      制作傳統(tǒng),刀刃雪亮。
      銀質(zhì)的刀柄沉甸甸的,上面的雕嵌十分精美。

      戚少商湊近瞧了一眼,臉色突然就變了。

      “我能看看嗎?”戚少商問。
      顧惜朝將藏刀遞過去,戚少商異常認(rèn)真地翻來覆去細(xì)看,最后目光牢牢地盯住刀柄,不自覺地眉頭緊蹙:“有人襲擊你?”
      顧惜朝聽見,哼了一聲回答:“我想,只是一般的小偷吧!
      戚少商心里想:一般的小偷不會用上開過鋒的藏刀。不過,他也只是想,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抬起頭,戚少商清了清嗓子,問:“沒有被偷什么吧?”
      顧惜朝搖頭,說:“沒有。我還沒睡,所以這賊一來就被我發(fā)現(xiàn)了!
      隨后,顧惜朝看了戚少商一眼,又問:“不過,藏區(qū)的小偷都是帶著開鋒的刀的嗎?”

      戚少商有些刻意地避開了顧惜朝詢問的眼光,回答:“藏族人平時就有帶藏刀的習(xí)慣,傳統(tǒng)是這樣。”
      顧惜朝若有所思地應(yīng)了一聲,然后,戚少商就退出了他的房間。

      房間里又安靜了下來,顧惜朝躺回到床上。

      那柄藏刀被戚少商有意無意地帶走了,顧惜朝只是在思慮戚少商在看著刀柄時那種奇怪的眼神究竟代表著什么意思。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那把藏刀的刀柄上似乎刻有一個精致的圖紋,好像是某種教派的圖騰,難道戚少商認(rèn)得它?
      而且,從來沒有一句假話的這個人,剛才對他撒謊了。

      顧惜朝自嘲般地笑了笑,閉上雙眼。

      怪不得當(dāng)年杰克教授曾經(jīng)感嘆他的目光犀利世間罕見,一而再、再而三地走遍全世界死抓住他要把畢生所學(xué)統(tǒng)統(tǒng)教給他而不放手,自己的這雙眼睛還真的容不下半點(diǎn)“沙子”。

      一切的一切,就讓他靜觀其變吧!

      就在顧惜朝以為他們因?yàn)樵揭败嚤粨p,勢必要在中心休息站被困幾天的時候,戚少商打電話求援的人只隔了一天不到就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

      要知道在地廣人稀的羌塘草原,開一整天車見不到一座牧民的帳篷那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戚少商似乎看出了顧惜朝的疑問,于是,在窗口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自己熟悉的吉普向休息站駛近,立馬心情愉快地對他解釋道:“這回,你可以見到真正的阿木爾大叔了。”
      “你是說,來的人就是他?”顧惜朝問。
      “沒錯。”
      戚少商瞧見車已經(jīng)快到休息站的門口,趕緊快走幾步迎了出去。

      跟隨在后的顧惜朝還未走到門口,就已經(jīng)聽見了一聲響亮的急剎車聲音。
      還沒見著人,也已經(jīng)聽到一個洪亮的嗓音突然響起,仿佛在笑著對戚少商說話:“趕緊讓我開開眼,你小子的豪華車也會破成那個樣子!哈哈哈!”

      戚少商走到吉普車旁,拉開駕駛座的門。
      立刻,有一位高大魁梧的藏族男人從車?yán)镒叱鰜怼?br>  戚少商面對著那人一臉的苦笑:“大叔,電話里已經(jīng)被你笑夠了,當(dāng)面就別再笑話我了吧?”
      阿木爾重重地一掌拍上他的肩頭上,道:“好,我不笑了。先去看車!

      二人卸下隨車帶來的輪胎和修理工具,繞過吉普走向停車場。

      阿木爾抬頭,驀然見到靜立在休息站門口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惜朝,兩人瞬間打了一個異常清晰的照面。

      停下腳步,阿木爾臉上的笑意更深,隨即打招呼道:“你就是顧惜朝吧?”
      見顧惜朝點(diǎn)頭回答,阿木爾走近向他伸出手。

      兩手一握,顧惜朝立即就感覺到,對面這個已然超過不惑之年的高大男人手部的渾厚力量。
      那一定是一雙經(jīng)常做著重活的手,穩(wěn)定而可靠。

      看見顧惜朝微笑著回握,阿木爾向緊跟其后的戚少商打了個眼色,又回過頭來面對顧惜朝說:“雖說比我還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不過,措吉拉的服務(wù)應(yīng)該還不錯吧?”

      戚少商聽聞此話大窘,極其不自然地對著顧惜朝干笑兩聲,然后一把拉過阿木爾就把他拖向了停車場。

      還真是難得看到戚少商尷尬成這個樣子的笑容啊!
      顧惜朝不禁好笑地?fù)P起了眉,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二個人一邊彼此笑罵著一邊走遠(yuǎn)。
      看來,這位阿木爾大叔和戚少商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似乎很有親人之間的感覺。
      而他叫戚少商“措吉拉”?難道,這就是戚少商的藏族名諱嗎?

      報(bào)廢的輪胎不消片刻就被戚少商和阿木爾合力換好,二人還一起檢查了整車的情況。似乎除了油箱之外,也沒有其它的破損之處。
      不過,中心休息站畢竟不是專業(yè)修車的地方,沒有戚少商這款車的配置。因而像是被人故意砸了個破洞的油箱要恢復(fù)如常一時半會還真做不到。

      等顧惜朝坐上了阿木爾的吉普,和戚少商一起再次踏上旅程的時候,才知道這位藏族大叔為什么能夠這么快就趕來援助他們。

      他的家,就在據(jù)此兩百公里之外。
      他,還是羌塘草原上最優(yōu)秀的車輛機(jī)修師。
      而阿木爾家族開的修理站,同樣也是這方圓數(shù)百里之內(nèi)唯一一家配置齊全的汽修站。
      所以最后他們共同商量的結(jié)果就是,此番入藏之旅因?yàn)檫@一場“意外”必須增加一處“景點(diǎn)”:阿木爾汽修站。

      一路上,顧惜朝安靜地坐在后排,聽著前排的戚少商與阿木爾之間你來我往地談笑。
      他們爽朗愉悅的交談,再一次驗(yàn)證了他在心底對這二人熟昵關(guān)系的猜測。
      果然不久之后,見他只是沉默不語,戚少商體貼地回過頭來向他解釋因?yàn)樽约盒r候住過大叔家里,所以與其關(guān)系就像親人一樣。平時玩笑開得多了,說話也隨便請他不必介意。
      顧惜朝淡笑著點(diǎn)頭回應(yīng)。

      其實(shí),他對親人的印象很淡泊,因?yàn)閺膩頉]有好好地體驗(yàn)過這種人世間所謂的最深厚的感情。
      他一直認(rèn)為,沒有血緣關(guān)系而能夠成為“一家子親人”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顯然,面前的戚少商就是在很自然地向他展示這件神奇的事。

      到達(dá)汽修站已近黃昏,鋪滿了整個天空的晚霞色彩斑斕。
      太陽已經(jīng)躲藏在了群山的背后,卻還是不甘心地遺落下一絲炫目的金色光芒。

      依舊是美得無與倫比的景色,依舊輕易地就能夠讓看到此情此景的人心曠神怡,感嘆贊美。
      不過,等顧惜朝下車后,立馬就看見了兩處很有違和感的建筑一左一右地分別矗立在他的兩邊。

      他站的地方,汽修站建造得很是現(xiàn)代化,鋼構(gòu)框架,窗明幾凈。
      而在不遠(yuǎn)處的另一邊,幾座傳統(tǒng)的黑牦牛帳篷牢牢地扎在草原上,有白色的炊煙裊裊。

      戚少商走過來,拍了拍顧惜朝的肩,指著汽修站說:“這里,是必須的經(jīng)濟(jì)來源。”
      然后,他帶著顧惜朝轉(zhuǎn)身面對那幾座黑牦牛帳篷,又說:“那里,才是他們的根。”
      顧惜朝知道戚少商所說的“根”,應(yīng)該就是阿木爾的家了。

      沒等他們邁開步子,幾個裹著藏胞,黝黑膚色的孩子已經(jīng)一邊叫喚著“措吉拉!措吉拉!”一邊從帳篷里沖出來,跑向戚少商。

      待他們跑近,戚少商撈起一個最小的抱在懷里,順手輕捏她紅撲撲的小臉蛋,引得小姑娘一陣歡笑。
      回頭,戚少商對著顧惜朝笑道:“一起來吧!阿木爾大叔家里一定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美酒美食款待你這位遠(yuǎn)到之客。西藏的美不全在風(fēng)景,還在于人,所以今天晚上就好好享受這份意外吧。不過,你可不要被他們的熱情給嚇跑了!

      顧惜朝清冷地笑。
      戚少商未免也太小看他了。在這個世界上,他怕的東西還真的不太多。

      只是,等到夜幕降臨,草原上又回歸了靜謐,顧惜朝他們所在的帳篷內(nèi)的氣氛還是熱烈得有些讓他驚訝。

      一般游牧藏民的帳篷都很低矮,以方便隨時遷移。
      顯然阿木爾家的生活比較穩(wěn)定富足,所以氈帳扎得很高,里面的空間也很大。
      但是顧惜朝就算明白這個道理,還是低估了這戶尋常的藏族人家會有這么多的人。
      老的少的、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擠滿了氈帳里不算太小的空間,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帳篷的人。

      而在帳篷里面,炭火上烤著新鮮的羊腿,銀壺中裝著醉人的酥油茶和青稞酒,矮幾上擺滿了各式糍粑和風(fēng)干牛肉。
      酒香、肉香、藏袍熏香,還有藏飾碰撞的清脆聲響回蕩。
      席間,有人在拉琴,有人在歌舞。男人們斗酒,女人們歡笑。
      空氣之中,始終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藏家味道。

      顧惜朝的相機(jī)里,早已拍滿了這些難得一見的藏家風(fēng)情。
      然而,洋溢在他們臉上的笑容和豐富的肢體語言,任憑他按下多少次快門都無法準(zhǔn)確地記錄下來。
      那樣真誠又歡樂的表情似乎在提醒著顧惜朝,這些人不是靜止的風(fēng)景,他們是鮮活的、真實(shí)的。

      慢慢的,顧惜朝選擇放下了他手中的相機(jī),開始試著去融入到這份不容人忽視,難以抗拒的熱情之中。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藏家待客都是這般的熱情,因?yàn)檫@種新鮮的經(jīng)歷他還沒有機(jī)會嘗試。
      但是今晚,他真心的想試著去感受,所以他端起了桌前的酒碗。

      碗中的青稞酒澄明清冽,香氣撲鼻。
      顧惜朝原本以為藏區(qū)自釀的酒會很烈,就像藏族人奔放豪邁的性格。但是實(shí)際上,青稞酒的味道并不濃烈,可見酒精度不高。
      不過,他馬上就見識到了什么叫奔放豪邁。
      因?yàn),就在他放下酒碗,打算觀望的時候,阿木爾大叔的妻子已經(jīng)捧著一盤子銀酒碗走到他與戚少商的面前。

      銀質(zhì)的托盤雕工精美,盤面錚亮。
      上面整齊排列著的酒碗每一個都不算大,小巧的個頭和他們餐桌上用的那些明顯不一樣。

      晚餐因?yàn)檫@盤酒碗似乎到達(dá)了GC,因?yàn)榘⒛緺栆呀?jīng)站了起來開始說話。

      在阿木爾的話語聲里,戚少商湊近顧惜朝的耳邊告訴他:“完蛋了!看這架勢是要敬酒!
      “敬酒有這么可怕嗎?”或許是戚少商的語氣夸張得有些過分,顧惜朝不屑地反問。

      “絕對有。”戚少商的回答很肯定。
      “看你酒量應(yīng)該不錯,還會怕了那些小碗?”顧惜朝繼續(xù)問。
      “酒碗不在大小。你以為喝完盤子里的那些就完事了?”見顧惜朝不解,戚少商再湊近一點(diǎn),將講話的音量壓低,說:“太久沒回來今晚我是一定逃不過的。所以我先來,你看著情況再說,感覺不對忽悠下就行,他們應(yīng)該不會為難你!
      沒等顧惜朝回答,戚少商已經(jīng)立起,同時舉高雙手笑著對阿木爾家里的所有人說:“這次回來我也很高興。不過好久沒有這樣喝酒了,大家嘴下留情。 
      眾人聽完,一陣哄笑。

      歡聲笑語里,銀盤里的每一只碗都被滿上了清香四溢的青稞酒。
      有琴聲響起,合著悠揚(yáng)的歌聲。
      而戚少商,就在歌聲中端起了酒碗,開始一碗接著一碗地喝起酒來。

      后來,顧惜朝才算是弄明白了戚少商話里的意思。

      以這種方式敬酒的儀式,是藏民族對待最高貴的客人才有的餐席禮儀。
      它最特別之處,在于歌聲不停酒不歇。
      只要敬酒的人不間斷歌唱,被敬獻(xiàn)的那個人就只能不停地喝酒。
      歌聲持續(xù)的時間越久,酒喝下的越多,表示你越受主人家的歡迎。

      那個夜晚,是顧惜朝第一次見識到藏家待客的熱情,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戚少商是如此地受到這家人的喜愛,還有他海納百川的好酒量。
      只是,在戚少商拉緊他的手,幾乎是用“落荒而逃”的方式奔出阿木爾家的帳篷時,顧惜朝還是被不可避免地灌下了十幾碗純釀的青稞酒。

      07

      突如其來的奔跑,讓顧惜朝原本就因?yàn)閿z入太多酒精而加速的心跳更加地急促。
      幸而,戚少商對這里熟門熟路,他們沒有跑出幾步就已經(jīng)來到了一個相對僻靜之處。

      有一陣風(fēng)拂過顧惜朝略微泛著紅的臉頰,平日里稍顯寒意的夜風(fēng)此時卻正好緩解了他身體內(nèi)不斷翻涌上來的燥熱,帶來一絲說不出的愜意。

      顧惜朝在風(fēng)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頭,閉上眼舒展開微蹙的眉。

      即使是閉著雙眼,他也能夠感受得到從低低的蒼穹之上灑落遍地的璀璨銀光。

      來到這里的每一個夜晚所見的月亮都不盡相同,但是有一點(diǎn)卻是一樣。
      草原夜空的月光總是特別的清澈,特別的亮。

      身邊帶他“落跑”的戚少商此刻早已四仰八叉地平躺在草地上,近乎貪婪又很沒形象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胸口起起伏伏的。

      風(fēng)又襲來,酒意上涌,顧惜朝不覺再一次地輕皺起眉,努力甩了甩有些發(fā)暈的頭。

      他并沒有低估純釀青稞酒的后勁,他只是低估了藏家待客的熱情。
      盡管略施小計(jì)沒有實(shí)打?qū)嵉睾认裸y盤里所有的酒,不過被不可避免灌進(jìn)肚子里的這些烈性液體還是令不善多飲的他有點(diǎn)不好受。

      用手死勁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顧惜朝側(cè)過頭去看。
      就在他以為喝下比他多好幾倍酒的戚少商此時此刻應(yīng)該也和他一般不適時,躺著的那個人卻正在沖著他笑。

      明朗清爽又不摻雜任何內(nèi)容的純粹笑容,讓戚少商自下而上望向顧惜朝的目光愈發(fā)閃亮,仿似在可可西里夜空之中所見過的那顆最最炫明的啟明星的光芒一般。

      這樣的眼神專注而認(rèn)真,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卻不會讓人討厭。
      因?yàn)椋路鹣袷侨莶幌抡麄世界,唯有全心全意地只望著一個人。

      顧惜朝在剎那間恍惚了神情,隨即,清咳一聲避開了戚少商的凝視。

      戚少商見了,哈哈一笑開口問道:“你,還好嗎?”
      顧惜朝輕嗯了一聲,回答:“沒事!
      “再敬下去一定出事!”戚少商撐起身子坐起來,伸展開雙臂活動了一下肩頸。
      顧惜朝回頭,不屑地說:“以你的酒量,也會怕?”
      “我真怕!逼萆偕堂鎸λΦ溃骸澳銢]見我剛才是硬拽著你‘逃’出來的嗎?”

      顧惜朝領(lǐng)會了話里的意思,薄薄的唇角不禁也牽起了一絲淺笑。
      回想剛才,他們倆個大男人的退席的確是走得有些狼狽,如果不是戚少商也“怕”了,拉著他一起“落跑”,今晚,一場大醉他們二人誰都免不了。

      只見戚少商顧自又搖搖頭,接著感嘆:“好久沒喝酒了,突然來這么一場。就算我從小練出來的酒量再好也撐不住。 
      “難怪酒量不錯,聽你說你小時候曾經(jīng)住過這里?”顧惜朝問。
      “住過三年。“戚少商點(diǎn)頭。
      “冬天的時候,草原很冷,所以酒是少不了的好東西。你也看到了,大叔一家無論男女老幼酒量都很好,而我的酒量也就是在這里被練出來的!
      戚少商又笑著輕嘆:“剛在在酒席上,大叔就差沒把我小時候那點(diǎn)破事都講出來給你聽了!
      “他們叫你‘措吉拉’,你的藏名?”顧惜朝再問。
      戚少商也再一次地笑著點(diǎn)頭:“對。你注意到了?”

      “吉祥的!鳖櫹С蝗徽Z氣輕柔,像是自語般地說了一句。
      戚少商的眼神卻是突地一亮,嘴角的笑意驟深。
      “你竟然會知道這個藏名的意思。學(xué)過藏文?”
      顧惜朝點(diǎn)頭回應(yīng),神情在一瞬間自信而清傲,讓戚少商移不開注視著他的目光。

      彼此凝視片刻,戚少商用手指向前方,對顧惜朝說:“看到那里沒有?”
      顧惜朝順著他所指的方向遠(yuǎn)眺。

      天地交匯之處,幾乎就在夜空與草原連接的盡頭,靠近地平線的地方有一線銀光在隱約閃動。
      如果不是戚少商刻意指出了方向,這道窄窄的銀線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水光。那里有湖?”顧惜朝問道。
      “沒錯。那條銀線就是湖水反射月光而成。”戚少商肯定了顧惜朝的回答:“如果是在白天,視野好的時候,你會看見那里有一個高原湖泊,也是羌塘草原上最美的一處國家級自然保護(hù)區(qū),我們叫它色林措。而我藏名里那個措字,就是因它而來!

      顧惜朝知道“措”這個字在藏語中被譯作“湖”或者“海”。
      藏族人喜歡把高原上零星散布的湖泊稱為“海”,所以藏名之中的“措”明明是“湖”也變成了“海洋”的意思。
      幾乎所有的水資源對海拔相對較高、空氣相對稀薄、物質(zhì)又相對貧瘠的藏區(qū)而言都十分的重要。
      藏族先民們似乎世世代代都在向上蒼祈求著讓他們擁有充沛的水源,因而,以尊崇天地萬物、祈求吉祥平安為主要形式而形成的藏名文化之中,“措”字的運(yùn)用就顯得尤其神圣。
      因?yàn)樗淼模粌H僅只是水,它還寓意著希望享有這個名字的人可以擁有像大海一般曠達(dá)遼闊的心境和情懷。

      顧惜朝突然問:“是住在這里時,阿木爾大叔給你取的藏名嗎?”
      “不是!逼萆偕绦χ鴵u頭。
      顧惜朝抬眼看他,說:“給你取這個藏名的人,一定很了解你,同時也希望你一生都平安如意!
      戚少商沒有答話,卻在心底默默地喟嘆:身旁坐著的這個人,到底擁有怎樣縝密敏捷的思維,竟然可以一字不差地說出給他取藏名那人的所有心意。

      笑著拉了顧惜朝一把,戚少商邀請他和自己一起試著躺倒在草地上,舒服地閉上眼聆聽草原之夜的美麗聲音。

      夜闌人靜。
      草原之上似乎多了一些此起彼伏的夜蟲鳴叫,令戚少商與顧惜朝二人的交談聲顯得斷斷續(xù)續(xù),只有時而夾雜在其中的一兩聲低沉的笑還是那么清晰可聞。

      或許是酒,真的能夠讓人放開一些什么吧!

      平日里的顧惜朝并不會去問別人太多的問題,也不會太在乎別人是否給予回答。然而今夜,他問了不少有關(guān)于戚少商的問題。因?yàn)樗鋈缓芟胫捞稍谧约号赃叺倪@個人身上所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從入藏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有些不那么確實(shí)的預(yù)感。
      戚少商這個人,他的言談舉止,他的行動方式,又或者是現(xiàn)在知道了他的藏族名諱,似乎都以某種熟昵的感覺在暗示著自己他們不應(yīng)該只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顧惜朝記得戚少商曾經(jīng)很明確地對他說過,他與他在機(jī)場的那個照面,并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見面。至少對戚少商而言,不是第一次。
      但是,他真的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有見過戚少商這個人。
      然而冥冥之中,他真的是有見過他的。
      因?yàn),那些總是會在不?jīng)意之時從心底莫名而起的熟悉感和默契感騙不了他自己。

      夜,漸漸地深了。
      就在戚少商仰望著夜空,奇怪那么久都等不到顧惜朝的一句回答而轉(zhuǎn)身去看時,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微微側(cè)著頭閉上了眼,像是睡著了。

      戚少商坐起,低垂著頭,深深凝視。
      月光下的這張睡顏平和安靜,似乎把顧惜朝清醒時犀利的眼神、倨傲的清笑、淡漠的表情統(tǒng)統(tǒng)藏匿了起來。

      著魔般地俯下身去,沿著臉部的輪廓,一路用手輕輕觸碰著他被酒意自然熏紅的肌膚,直至拇指停留在顧惜朝的唇上。
      戚少商驀然笑了笑,眼中帶起一絲寵溺的意味,語聲低沉而輕柔:“顧惜朝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的那天起,你就已經(jīng)在我的心里。而我,也會要你慢慢把我裝進(jìn)你的心里。現(xiàn)在,好好睡吧!”

      收回留戀撫摸的手,戚少商站起身正想往回走,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阿木爾向這邊過來。
      走到近處,瞧見他手里拿著的東西,戚少商突然笑了,說:“大叔,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回車上去拿羊毛毯和臨時帳篷?”
      “我看你們二個小子酒席沒散就跑了,想想現(xiàn)在差不多也應(yīng)該醉迷糊了吧,怕你們醉后著涼就去拿了毯子過來。沒料到你的酒量不減!”阿木爾的語氣還是一貫的爽朗,不過在見到躺在草甸上的顧惜朝時還是刻意壓低了與戚少商說話的聲音。
      “給,拿去!
      戚少商接過羊毛毯,轉(zhuǎn)身給顧惜朝蓋上,然后感激地面對著阿木爾笑了笑。

      “你要在這里陪他嗎?”阿木爾問。
      戚少商正想點(diǎn)頭,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隨即把阿木爾拉到了一旁,低聲道:“大叔,我給你看樣?xùn)|西。”
      說著,戚少商把貼身藏著的那柄藏刀取出來遞給阿木爾。

      阿木爾就著月光一看,抬頭問:“哪兒來的?”
      戚少商簡單地和他說了說顧惜朝遇襲的事情,誰知道阿木爾的神情突然變得十分的認(rèn)真嚴(yán)肅。
      “措吉拉!卑⒛緺栒f:“你想問我什么?”

      戚少商也沉靜了眼中的神情,說:“你是阿爸上師最親近的人,你不會搞錯有關(guān)于他的一切事情。所以,我只是想知道這把刀上面的佛徽圖紋是不是只有阿爸上師身邊的人才能擁有?”
      阿木爾點(diǎn)頭。
      見到阿木爾的肯定,戚少商又問:“既然如此,阿爸上師不是讓我暗中保護(hù)顧惜朝嗎?那么為什么又會派人來襲擊他?”
      “你怎么來看這件奇怪的事?”阿木爾問。
      戚少商停頓片刻,說:“我懷疑襲擊顧惜朝的人并不是阿爸上師親自派來的!
      阿木爾聽到這句話,終于笑了,說:“措吉拉,上師真沒錯看你!”

      拍了拍戚少商的肩,阿木爾又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依舊沉睡著的顧惜朝,繼續(xù)說:“但是你別忘了,那個人是代表卓力格圖活佛而來。”

      “這個我知道。”戚少商回答:“活佛與阿爸上師之間涉及的往事我并不清楚,但是既然阿爸上師已經(jīng)默許了顧惜朝入藏,還讓我們暗中保護(hù),那么他就算是對于他們來此的目的有所懷疑,我想,在他沒有面見顧惜朝之前也不會做出這些無意義的事情。”
      “說的沒錯!卑⒛緺枌τ谄萆偕痰姆治霾唤c(diǎn)頭贊同。

      “我現(xiàn)在反而開始擔(dān)心拉薩那邊的情況了。”戚少商像是沒有在意阿木爾的回答,蹙緊了眉又說道:“因?yàn)槲蚁氲搅艘粋可能:我懷疑是阿爸上師身邊的人擅自行動,他們之中似乎有人不愿意看到顧惜朝與阿爸上師見面!

      “聰明!卑⒛緺栐俅吸c(diǎn)頭:“你也知道,那位遠(yuǎn)在印度的密宗活佛現(xiàn)在在藏區(qū)還是很多人眼中的異類和教派敵人!
      這回輪到戚少商不禁點(diǎn)頭了:“所以說,如果不是阿爸上師的直接命令,那么就是他手下的某些人并不愿意見到代表卓力格圖活佛的人入藏!

      從阿木爾手中接過藏刀,戚少商忍不住感嘆道:“我說怎么族居藏東南、又對宗教那么虔誠的康巴會在青藏線上見到他們搶劫朝圣者;而我們的車也那么巧連著報(bào)廢四只輪胎還被人砸壞了油缸?磥磉@一路上的小打小鬧真的不少,這柄藏刀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我想這些人蓄意破壞你們的車,只是想在他們的地盤上阻止顧惜朝入藏吧。但是又不敢太過張狂,畢竟他們還是佛教徒!

      戚少商的神情有些黯然,嘆息著點(diǎn)點(diǎn)頭。

      他很明白佛教徒首先也是凡人。有人性的弱點(diǎn)、人性的卑微。
      但是唯有一點(diǎn)他在藏區(qū)看得太多了,佛教徒們對宗教的崇拜往往是狂熱而缺乏理智的。
      信仰的力量很可怕,如果以信仰的名義讓一個佛教徒去殺人,那么,他們會不惜代價讓本應(yīng)純凈的雙手染上鮮血。

      阿木爾似乎看到了戚少商的黯然,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已示別想太多,一邊又問他:“你以為為什么你的阿爸上師最后會把接顧惜朝入藏的任務(wù)交給你而不是我?”
      戚少商心底隱隱已經(jīng)有了答案,卻還是選擇聽阿木爾講下去。

      阿木爾清了清嗓子,說:“因?yàn)樵谀銦o意之中看到顧惜朝的資料照片時,丹增上師從你眼中見到的是欲念!

      戚少商聽到最后兩個字有些發(fā)窘。
      阿木爾看著他的臉色笑著說:“有求有欲很正常,一個人無求無欲那就太可怕了。上師也說過,欲念并不都是壞事,如果它能夠促使一個人傾盡所能、真心實(shí)意地為對方付出,欲念就會轉(zhuǎn)化為情感。所以上師認(rèn)為你比我更適合去保護(hù)顧惜朝這一路上的安全。”

      阿木爾說完抬頭望了望夜空,感嘆:“怎樣,還是上師了解你吧?”
      戚少商不禁點(diǎn)頭,輕嘆道:“原來我從印度回來,他一直在關(guān)注著!

      “你也知道,顧惜朝這回入藏就是來見丹增上師的。雖然我們都不清楚他為上師帶來的究竟是福還會是禍,但是現(xiàn)在保護(hù)他一路平安就是你的責(zé)任!
      阿木爾也不等戚少商回答,接著又說:“你們漢人不是有一句話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你保護(hù)他的心意夠強(qiáng),一定沒問題!

      戚少商默默聽著阿木爾的這些話,也無意插嘴,他知道大叔說的都沒錯。
      阿木爾見戚少商默許著沒了聲響,就一邊笑著甩甩手一邊往回走。
      臨走前還不忘提醒戚少商要在臨時帳篷外生上一堆篝火,草原的夜還是有點(diǎn)寒意,酒醉后如果真的著涼這麻煩就大了。

      戚少商目送著阿木爾離開,轉(zhuǎn)身沿著原路返回,然后在顧惜朝的周圍獨(dú)力撐開了那頂臨時帳篷。

      一堆小而溫暖的篝火燃起在低矮的帳篷門簾外,戚少商一動不動地端坐在火堆旁。

      夜色濃郁,很靜。
      靜得仿似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有力而規(guī)律。

      把玩著手中的藏刀,戚少商用手指輕撫過刀柄上那朵熟悉的圖紋。
      他,曾經(jīng)就在綴滿了這種教徽圖紋的寺里,待過整整十年。
      因自駕入藏,卻不幸在色林措意外車禍雙亡的父母親將當(dāng)時年紀(jì)不大的他托付給了這個寺的活佛,也是他父親的好友次仁丹增。

      他少年時期所接受的教育,幾乎全部來自于這位德高望重又知識淵博的活佛,同時還包括了做人的道理和處世的方式。
      戚少商一直很感激也很敬重次仁丹增活佛,所以才會在私下稱呼他為“阿爸上師”。

      剛才阿木爾所說的話或許真的有些道理。
      丹增活佛只怕早已看出他對顧惜朝的莫名執(zhí)著,才會故意設(shè)計(jì)讓他替換阿木爾去有機(jī)會接近他。
      只是顧惜朝身上,到底帶著什么樣的秘密?他又為什么非要見丹增活佛呢?

      燃著的篝火,偶爾會在靜夜里噼噼啪啪地爆出幾;鹦。
      戚少商不禁在夜色之中盯著篝火沉思出神,而就在他的身后,躺在臨時帳篷里的顧惜朝卻正在緩緩地睜開雙眼。

      望向戚少商背影的目光之中,哪里存有一絲朦朧的醉意,只有比夜色更加暗沉的深邃的黑。

      08

      如果不出意外,只要沿著青藏公路再走一天的路程,戚少商和顧惜朝即將抵達(dá)西藏的省會拉薩市。

      在距離拉薩越來越近的路途上,戚少商卻覺察到了顧惜朝的一些不尋常。

      好像自從阿木爾大叔家的那一夜之后,顧惜朝看向他的目光不再長久停留,彼此之間的談話也少了許多內(nèi)容。
      除了一些必要的交流之外,顧惜朝幾乎不再與他講話。

      沿途發(fā)現(xiàn)有美景的時候,戚少商仍舊會停車招呼顧惜朝拍照。
      只是顧惜朝即便是在得到戚少商有意無意的指點(diǎn)時,眼中也不再會有初時那種愉悅與欣賞了。

      戚少商在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有什么原因,會讓顧惜朝突然產(chǎn)生如此變化。
      其實(shí)在這一路之上,顧惜朝這個人本來就講話不多。
      但是,時時能夠從他偶爾望過來的視線亦或是流露出來的神情之中,讓與他交流的戚少商可以很清晰地了解到他的一些真實(shí)想法。

      走過昆侖山口時是這樣,在可可西里的夜晚時是這樣,踏入羌塘草原時同樣也是這樣。
      唯獨(dú)從他們喝酒之后的那一夜到現(xiàn)在,顧惜朝的話少得可憐。不僅少,從語氣用詞上還隱約地透出一股明顯的拒絕意味。

      這些莫名的感受讓開著車的戚少商還真的有些找不準(zhǔn)方向、摸不著頭腦。不過幸好,拉薩快到了。
      戚少商相信自己的心只要夠真誠,一定可以在這座處處充滿著神奇的城市里找到讓顧惜朝感興趣的話題。

      沒料想,他們的越野車剛駛?cè)胧袇^(qū)不久,就在戚少商正向顧惜朝介紹遠(yuǎn)處高高矗立在紅色沙石巖山上的布達(dá)拉宮時,久未開口的顧惜朝突然低聲地對他說了一句:“只要把我送到酒店,你就可以離開!

      戚少商一怔,回頭問:“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戚少商你的任務(wù)完成了。”
      “可是……”戚少商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已經(jīng)被顧惜朝接下去的言語打斷。

      顧惜朝回頭面對著他,說:“我只是雇你開車帶我入藏,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達(dá)目的地。我不希望接下去的旅程里還有另外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在。”
      清冷的聲線與顧惜朝臉上同樣清冷的表情讓戚少商竟是一時語塞,說不上一句回答的話。

      陌生人?!
      他竟會稱他為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是細(xì)細(xì)想來,顧惜朝說的這些話似乎也沒有錯。
      自己已經(jīng)安全送他入藏,并且也已經(jīng)安全地將他帶到拉薩。做為一名隨駕導(dǎo)游,戚少商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就像顧惜朝說的,他真的沒有任何理由再去干涉那個人接下去的行程。

      車?yán)锏臍夥找粫r間沉默下來,二個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很快的,酒店到了。
      戚少商下車,幫著顧惜朝從車廂后座取出他所有的行李。

      在即將走入酒店時,顧惜朝停下了腳步。

      轉(zhuǎn)身,面對戚少商,顧惜朝禮貌地微笑,然后說了聲:“謝謝!

      猛然聽到這么一句簡單卻略顯生疏的話,戚少商張開口不知道可以怎樣來回答,最后只得點(diǎn)頭回應(yīng),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顧惜朝頎長的背影消失在了酒店大堂內(nèi)。

      泄憤似地重重一掌拍在車身上,戚少商隨即發(fā)動車子,絕塵而去。

      顧惜朝拉開窗簾。

      拉薩的清晨天光淺淡,整個城市就像是沐浴在一片薄而透明的白霧之中。
      窗外,城市西北郊的紅色砂巖石山上,巍峨聳立著西藏的標(biāo)志性建筑布達(dá)拉宮。

      從顧惜朝所站的這個角度遙望,依山而建的宮群側(cè)影雄美又優(yōu)雅。
      那些由一大片灰白、褐紅與零星點(diǎn)綴其中的土黃色相輔相成的建筑主體,與高遠(yuǎn)深邃的湛藍(lán)蒼穹形成鮮明的對比。
      色彩耀目,基調(diào)厚重,就像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絕美畫卷。

      雙手一起使力推開結(jié)實(shí)的木窗,顧惜朝仰起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晨間純凈甘美的空氣。

      昨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可可西里的星空,還有廣袤無際的草原。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在他那個夢里,至始而終有一個人的聲音回蕩在耳畔。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模糊的,但是夢中的自己就是可以清晰地知道那個聲音是誰的。

      阿木爾家渡過的月夜,戚少商所說的話他一字不漏地都聽到了。
      顧惜朝的心底不是沒有猶疑,然而更多的卻是矛盾。
      莫名輾轉(zhuǎn)、說不明道不清的矛盾感充斥著他這幾天以來不再沉靜的心情。

      輕嘆著抬起腕表看了一下時間,顧惜朝隨后關(guān)上窗,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
      臉上,收斂起不應(yīng)該輕易流露的表情,恢復(fù)成他一如既往的清冷與俊雅。

      走上拉薩的大街,才發(fā)現(xiàn)有許多早起的當(dāng)?shù)厝怂坪醵寂c自己同路而行,前往布達(dá)拉宮方向的每一條道路都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顧惜朝一邊漫步,一邊看著這些人手中不停轉(zhuǎn)動著的經(jīng)筒。
      據(jù)說每日清晨,又或者是一些宗教節(jié)日,許許多多的藏區(qū)人都會自發(fā)地去到布達(dá)拉宮給神靈佛像添加酥油。
      更多的人,卻是一邊念誦著經(jīng)文,一邊沿著整個宮殿群順時針方向行走。這樣走完一圈,就象征著給他們來世幸福的神靈們叩完一個真心實(shí)意的長頭。
      在拉薩,在布達(dá)拉宮廣場,所有的人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著。
      一圈又一圈,一日又一日,甚至一年又一年,風(fēng)雨無阻。
      誠心的祈愿由此循環(huán)不歇,只怕是早已融入了藏區(qū)人的血液之中。令人不得不感慨信仰的力量是如此虔誠,就似唐古拉山頂永不融化的萬年冰雪。

      半個小時之后,顧惜朝已經(jīng)跟隨著最早一批入宮的游客等候在宮殿偏門的入口處。
      然后再隨著人流穿過數(shù)條光線黯淡、走道狹窄的木結(jié)構(gòu)廊道,眼前豁然開朗的是山腳下一片小小的花田和一條曲折通向第一層臺階的石鋪斜坡路。

      預(yù)約進(jìn)宮參觀的時間還沒到,顧惜朝佇立在山腳下的無字碑前,不禁抬起頭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賞高聳的布達(dá)拉宮。
      此時,太陽正在緩緩地升起,逐漸明亮的光線使得天空的顏色更蔚藍(lán),重疊的云層更剔透。
      近看宮墻表面凹凸粗糙的灰白色花崗巖墻體,以每一層松茸平展的白瑪草墻領(lǐng)為界,依著山勢而上,更顯出這座藏式宮堡的古樸和莊嚴(yán)。

      顧惜朝遙遙望著這占據(jù)了整座紅山,已然擁有千余年歷史的古建筑群。
      他知道布達(dá)拉宮從外表看來主體有十三層,實(shí)際上內(nèi)部只有九層。
      白色的部分是藏區(qū)宗教領(lǐng)袖的居住宮殿,喚做白宮。
      紅色的部分是數(shù)不其盡的佛殿和供奉靈塔的地方,俗稱紅宮。
      而他將要去到的,卻是位于第七與第八層之間不太顯眼的黃色建筑部分,那些是布達(dá)拉宮里高級僧俗官員的日常起居之處,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早有耳聞,進(jìn)入布達(dá)拉宮不僅需要領(lǐng)號預(yù)約,它的安檢系統(tǒng)甚至已經(jīng)媲美于拉薩國際機(jī)場的安檢程序。如果適逢重大佛事活動,每一位進(jìn)入內(nèi)宮的人都需要脫鞋檢查才能最后通過。
      嚴(yán)格的檢票已經(jīng)在十分鐘之前開始。

      混入旁邊旅行團(tuán)隊(duì)的人群之中,顧惜朝希望此時此刻的自己永遠(yuǎn)不是引人矚目的那一個。
      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身上除了一架相機(jī)和一些必要的物品,他幾乎沒有帶其它任何東西進(jìn)來這里。
      順利地通過安檢之后,顧惜朝終于踏上了存在已有數(shù)百年歷史的石板臺階。

      抬頭看,短短十?dāng)?shù)級石階之上,就是進(jìn)入布達(dá)拉宮的第一道門,東大門。
      拾階而上,剛剛邁入門檻,就能夠感覺到門內(nèi)的光線昏暗異常。
      在相當(dāng)令人不舒服的昏暗光線之中,左右墻面與屋頂周圍統(tǒng)統(tǒng)繪有四大護(hù)法神的巨大副壁畫,那些濃重的色彩幾乎占據(jù)了里面的所有空間。

      顧惜朝是不信神佛的,只是在如此狹小陰暗又不自覺感到擁擠的地方突然面對這幾尊面目猙獰的金剛佛像,一瞬間也有了一些心跳加速的錯覺。
      他走得并不快,身體也早已適應(yīng)了此地的高原海拔,拉薩整個城區(qū)的海拔不超過4000米,就算是在爬山,也不應(yīng)該無緣無故地心跳加速。
      莫非是一種預(yù)警?又或者僅僅只是自己多心了。

      閉上眼再一次沉靜下心情,然后睜開。
      顧惜朝堅(jiān)定地一步跨過嵌有系著五色哈達(dá)的銀銅虎扣的紅漆大門,邁入布達(dá)拉宮。

      沿著固定的游覽路線穿越內(nèi)殿,一層走完再上一層。
      布達(dá)拉宮里廊道交錯,殿堂雜陳,空間曲折莫測,置身其中,仿佛就像是步入了一個神秘而悠遠(yuǎn)的世界。

      顧惜朝發(fā)現(xiàn),這里的每一座殿堂房屋的大小格局都因?yàn)樯絼荻兴煌,但是有一點(diǎn)卻是相同的,都會給人以一種窒息的感覺。

      為了保護(hù)大量的文物,整個宮殿幾乎也很少采用人工補(bǔ)光,全部光源都來自于從邊窗和天窗外透進(jìn)來的自然天光和供在佛前的酥油燈的火光。
      酥油來自牛羊奶,因而周身的空氣之中,始終彌漫著一股濃郁的燃燒奶制品的味道。
      其實(shí)它不太香,但是并不是每一個初來咋到的人都能夠適應(yīng)這種獨(dú)特的香味。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原始未改的味道之中穿行,自他身旁路過看過的那些嵌滿了珍貴寶石的純金靈塔與佛像才顯得那么得與眾不同。

      或許那些黃金因?yàn)槟甏眠h(yuǎn)早已褪卻其耀目顯眼的金黃顏色,有些更為久遠(yuǎn)的物件甚至已經(jīng)暗淡無光,但是就是這樣一種經(jīng)由歲月沉積下來的色彩讓人更加感覺到時間的沉重和寶物的稀有。

      很快的,眼前這個旅游團(tuán)隊(duì)限定參觀游覽的一個小時已經(jīng)過了大半。
      顧惜朝聽到那個領(lǐng)隊(duì)的四川小伙已經(jīng)在向他的團(tuán)員們講再上一層就是紅宮的最高處,也是整個布達(dá)拉宮最大的佛殿,用以歌頌五世宗教領(lǐng)袖的豐功偉績。
      小伙希望大家分散游覽之后,原路返回,在規(guī)定時間之內(nèi)集合。

      顧惜朝不著痕跡地向通往第八層木梯的轉(zhuǎn)彎處望了一眼,果然見到有一個年青的僧侶正半遮在巨大的廊柱后面看著他。
      瞧見顧惜朝望過來的視線沒有一絲猶豫,年青僧侶對著顧惜朝微微點(diǎn)頭,隨后他身著的紅色批單下擺消失在了廊柱之后。

      顧惜朝會意,放慢腳步刻意在隊(duì)尾落單,然后靜待所有游客都興致勃勃地往更高一層樓梯走去之后,才一個快速地閃身向年青僧侶消失的方向走去。
      隨后,他望見轉(zhuǎn)口處連著另一條窄長的木梯,往下延伸到底又接著一個大轉(zhuǎn)口,最后幾階木階已經(jīng)看不清楚,像是不經(jīng)意地沒入了暗黑時空一般。

      顧惜朝小心地走完這兩段木梯,轉(zhuǎn)過身,驀然見到剛才為他引路的年青僧侶正靜立在一扇低矮的紅漆木門前向他恭敬行禮,示意他進(jìn)入這個房間。
      顧惜朝面對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沉心靜氣,推開了那兩扇古舊的褐紅色木制門扉。

      房間并不大,可能是因?yàn)樗呀?jīng)是靠近了山崖邊上的緣故,整個室內(nèi)的布局不規(guī)則得有些奇怪。
      顧惜朝一進(jìn)入,身后的門立即被站立在外面的年青僧侶緊緊關(guān)閉上。

      放眼環(huán)視安靜的屋內(nèi),在酥油燈裊裊的熏香之中,一位裸露著單肩,身披紅色批單的喇嘛正端坐其中。
      顧惜朝在看到喇嘛的同時,瞬間沉了目光,眼神之中甚至帶著些戒備之意。
      因?yàn)樗闯鲞@個喇嘛的樣貌和衣著,顯然并不是自己原本要約見的那個人。

      對方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顧惜朝瞬間變化的眼神,只是迫不及待地立刻將捏在手中的一張小紙片遞到了顧惜朝的面前,然后開口說:“顧先生,丹增大師不方便在這里見你,所以他讓我將這個交給你!

      這個人一開口,顧惜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果然不可能是次仁丹增活佛本人,這個人或許只是活佛身邊的一位高級僧官。

      接過紙片低頭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行簡短的字。

      抬起眼,向?qū)Ψ叫α诵Γ櫹С蝗粏枺骸暗ぴ龃髱熓窍胛业竭@個地方去見他嗎?”
      本來顧惜朝并不需要多此一問,然而他注意到對方雖然因?yàn)樗倪@句話而嘴角含笑地點(diǎn)頭應(yīng)承,但是這位高級僧官的雙眼之中并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實(shí)笑意。
      所以顧惜朝又繼續(xù)問道:“上面沒有寫明時間?”

      對方像是突然發(fā)怔了一會,然后才不太確定地回答:“應(yīng)該就是今天吧。那個地方離這里并不算遠(yuǎn)!
      聽完此話,顧惜朝眼中神情一閃,垂下眼簾淡淡地牽唇一笑。

      直到顧惜朝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在了木梯的轉(zhuǎn)彎處,那位紅衣喇嘛背后的神龕之后才閃出一個人來。
      “你做得很好!”
      在來人略顯陰狠的目光注視之下,紅衣僧人無奈地低下頭。
      口中輕輕地念了一句佛語,低垂的雙目之中更是暗藏有一絲愧疚。

      “八廓街,瑪吉阿米餐廳。”
      寥寥幾個字,就是紙片上透露出來的所有信息。

      顧惜朝從布達(dá)拉宮的出口處走出來時,正午的日光讓他情不自禁地瞇起了雙眼。

      其實(shí),與次仁丹增活佛的約見的確不容易。
      做為現(xiàn)任的宗教領(lǐng)袖,活佛的行蹤顯然都是需要保密的,他也沒指望能夠頭一次就見到活佛本人。
      只是,這一次對方的臨時變卦,再聯(lián)想到從西寧到拉薩這一路之上所發(fā)生過的事情,足夠引起顧惜朝心底的警覺了。

      舉手扣上帽子,顧惜朝掩藏在帽沿陰影之下的唇角微微地展露一絲淺笑。

      紙片上所寫的地址并不難尋,很顯然,那里也算不上是一個完美的見面地點(diǎn),但是如果對方想要試探,那么,就讓他好好地去會會他們吧!

      09

      布達(dá)拉宮西側(cè),大昭寺前面的廣場周圍就是八廓街。
      這里,同時也是拉薩城內(nèi)最著名的商業(yè)購物街。
      整個購物區(qū)以大昭寺為中心向外散開,一共擁有四通八達(dá)的八條街道,所以也被人稱作“八角街”。

      顧惜朝到達(dá)廣場時已是黃昏。
      絢麗晚霞照耀著大昭寺三層高墻之上的大金頂,顯得格外的金碧輝煌。

      他其實(shí)一直很想看看,一座神圣意味強(qiáng)烈的黃教寺院是如何在漫漫的時間長河之中與一條繁華熱鬧的商業(yè)街共存那么久的,F(xiàn)在親眼所見,竟然是這般自然和諧的面貌。
      那些沿著寺院順時針轉(zhuǎn)圈行走的老阿媽,那些伏地誦念經(jīng)文磕著長頭的朝圣者,幾乎都是神情愉悅地融入進(jìn)逛街游覽的人流里,沒有一絲一毫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

      隨意走入其中的一條街道,兩旁林立的小攤販主們就會立刻熱情地迎出來,招呼起了他們的生意。
      更有一些隱于支巷深處的古玩店,窄小的空間里總是透出一股子濃濃的藏域風(fēng)情來。

      顧惜朝快步拐過數(shù)條小巷,對面路口有一座二層小樓出現(xiàn)在了顧惜朝的眼前。

      清新淺淡的米黃色墻體,在周圍裝飾濃郁色調(diào)的藏家店鋪之間并不太起眼,卻給人以一種真實(shí)的溫馨之感。

      “瑪吉阿米”。

      抬起頭看向小樓正面懸掛著的餐廳名字,顧惜朝知道這個詞原本就來源于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場浪漫愛情故事,而它還有一個據(jù)此傳說引申出來的詞意:美麗而遺落的夢。

      走上二樓,一眼可見臨窗的墻上掛著幾幅山寨版的小幅唐卡,都不算精致貴重,然而顧惜朝的目光還是被其中最不顯眼的那幅吸引住了。

      在這幅小小的唐卡上,沒有繪制藏區(qū)尋?梢姷姆睆(fù)又精美的佛像畫像,而只是以墨黑的顏色用藏文簡簡單單地寫下了一首不長不短的詩歌: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里,或者,讓我住進(jìn)你的心里。
      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倉央嘉措

      顧惜朝一行行字地仔細(xì)看下去,在心底默念著所有的詩句,直到讀完最后一行詩句里的那八個字: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不知怎么的,腦海之中就驀然浮現(xiàn)出戚少商曾經(jīng)在這一路上與他講過的字字句句。

      靜下心來回想,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和相識,真的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清楚。

      現(xiàn)在顧惜朝已經(jīng)知曉戚少商的出現(xiàn)是有人事先設(shè)計(jì),但是對于之前毫不知情的他來說這一場相遇實(shí)屬意外。
      如果真如戚少商對阿木爾所說,他就是次仁丹增活佛暗中派來帶他安全入藏的保護(hù)者,那么所謂的保護(hù)對于已經(jīng)獨(dú)立慣了的自己來講,絕對不是一件值得榮耀的事情。

      顧惜朝不需要保護(hù),也從來沒有人嘗試著來保護(hù)他。

      然而,從西寧一路行至拉薩,途中與戚少商共渡過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記憶是那樣得深刻而難以忘記。
      從戚少商笑著遞過來的那一杯冒著熱氣的紅景天藥茶開始,這種不知不覺暖心的感覺竟是騙不了人的。

      是的,戚少商沒有告訴過他此行的目的,而人,都是痛恨欺騙的。

      但是一個人是否對自己真誠以待,真心關(guān)懷,顧惜朝還不至于混淆不清。
      他的心底始終清明如鏡,所以才會在聽到了那晚的談話之后,選擇獨(dú)自離開。

      因?yàn),他頭一次會去不自覺地在意一個人講的話,頭一次會不自禁地為了一個人而亂了心緒。

      看到這首詩歌就會無緣無故地記起戚少商說過的話,顧惜朝不知道這算不算想念,因?yàn)樗從來沒有想念過一個人,不清楚這種感覺究竟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
      但是他太清楚,自己來到藏區(qū)的目的還沒有達(dá)成,現(xiàn)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來擾亂他做事的節(jié)奏。

      從雙腳踏入藏區(qū)的第一天起,顧惜朝就了解和感受到了啟程之前卓力格圖活佛對他所說的未知危險,因而,行走的這一路上,他在心中也總是記得給自己留存一份應(yīng)有的警惕。

      不輕易信任,不輕易多言,不輕易行動。

      到了今天,他更加明白這種未知莫名的危險或許不僅僅只存在于外力對身體的傷害,它似乎更多地來自于心靈。

      只有心靈夠堅(jiān)強(qiáng),才能有無比的毅力去做到那些旁人看來難以達(dá)成的愿望。
      也只有心靈夠強(qiáng)大,才能守住內(nèi)心唯獨(dú)只屬于自己的信仰,在這片神秘的土地上無畏無懼。

      要真正做到這一點(diǎn)談何容易,顧惜朝只是希望自己保持這份清醒來應(yīng)對接下去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

      收回注視在詩歌上的視線,顧惜朝選了一處臨窗的桌子坐下,淡然地從窗口看著樓下小街上的人來人往。

      夜晚已經(jīng)臨近,閑逛的人群逐漸變少。

      這個夜晚沒有月亮,天光卻并不黯淡。
      至少在餐廳的藏族小哥來給自己這桌上菜時,顧惜朝清楚地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熟悉的神情。

      這樣的眼神,他在青藏公路上攔截他們的康巴小伙的眼中見過,在夜襲羌塘草原中心休息站的黑衣人眼中見過,現(xiàn)在又在這里看見。
      此時的顧惜朝反而穩(wěn)定了心神,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靜靜坐著等待即將到來的未知。

      迎面擊來的拳頭招式盡管不好看,卻結(jié)實(shí)有力又方位準(zhǔn)確。
      顧惜朝揚(yáng)眉冷冷地牽起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撥來人的手腕就避開了第一波攻擊。

      拳腳功夫不在力量大小,在乎使力的巧妙,這個道理顧惜朝非常明白,而他也在無數(shù)次的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yàn)里遵循和運(yùn)用過。

      自從藏族小哥出手之后,就不斷有人從樓下涌上來加入到襲擊顧惜朝的陣營之中。

      不算寬敞的二樓廳堂里立即充斥著吆喝打斗的聲響。木質(zhì)桌椅被掀翻在地,茶盞碗筷被灑落成片。
      顧惜朝輕靈地利用地形和巧力抵擋來襲,保護(hù)自己,眼角的余光還不止一次地瞥見那些與他對打的藏民衣服下擺偶爾露出的那抹紅色。

      這種紅色在整個藏區(qū)只有一種人可以穿用,那就是寺院里的僧侶和喇嘛。
      因?yàn)樗亲雠鷨蔚膶S靡铝,平常俗世中的人是不可以隨便使用的。

      顧惜朝一邊從容應(yīng)付著攻向他的拳腳,一邊不免在心中暗暗起疑:如果這些人都是寺院里的人假扮的,難道是丹增活佛不想見他而派人來阻止?那么為什么一開始又會同意與他見面?
      在自己還沒有向他說出此次見面的理由之前,如此反復(fù)無常實(shí)在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宗教領(lǐng)袖所為。

      很快的,攻擊顧惜朝的人數(shù)已經(jīng)聚集到了十幾人,一個個都是發(fā)了狠地向他出拳上腳,其中有幾個人還在他們的雙手指節(jié)處帶上了嵌有尖鉤的小型特制格斗器械。

      在上臂又一次被這樣帶有尖刺的拳風(fēng)掃到而不可避免地受傷之后,顧惜朝的眸色一沉,一記重拳猛地揍向面前人的臉部正中。
      那人頓時發(fā)出哀嚎,口鼻鮮血長流,捂著嘴翻身跌倒在地。

      冷哼了一聲,顧惜朝抹去手臂上的血跡,凜冽的目光一一掃視過被他突然發(fā)力的舉動而驚到暫時停住手腳動作的眾人。

      面對欺人太甚的敵手,他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雖然只有單槍匹馬一個人,被十?dāng)?shù)人圍攻的人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畏懼的神情。
      如此沉著冷靜的顧惜朝讓所有人的心底略略發(fā)毛,同時也讓人一時探不出他的虛實(shí)。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顧惜朝知道此時的相互試探只是暫時的,而他,從來不會輕敵,特別是在和這塊土地之上素來以彪悍勇猛著稱的藏民族對峙的時候。
      那些圍攻他的人似乎也在這樣的對視之中明白到一些事實(shí)。
      眼前的這個人或許從外表看來并不是最強(qiáng)的,但是只要看到他緊逼過來的目光,這個人的氣勢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毀。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其中的某人像是下定決心地一揮手示意,所有人立刻齊刷刷地從后腰拔出了隨身藏著的刀械。

      見到他們陸續(xù)亮出來的錚亮刀鋒,顧惜朝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它們不是藏民們習(xí)慣佩戴在日常游牧?xí)r用來剔割牛羊肉的那種刀。
      這些鋒利的刀刃,俱是明晃晃又冷氣森森,一看就是真正用以砍殺的藏刀。

      心思一沉,面對著揮刀而來的眾人,顧惜朝不禁蹙眉,立刻隨手拎起身旁的一張木椅用以抵擋。
      “當(dāng)當(dāng)”數(shù)聲,刀刃刺入木椅之中,一時之間竟然拔不出來,由此可見使刀人的用力之猛。

      顧惜朝不住地回旋身體,用這個方法擊落了來襲者為數(shù)不少的藏刀,最后甚至移動了沉重的木桌。
      然而,人的動作畢竟有力歇待續(xù)的空隙,所以當(dāng)顧惜朝明知背后有勁風(fēng)襲來,等他飛身一腳踹開面前擋著他行動的兩個人之后再回身避讓已經(jīng)有些為時過晚。

      就在他屏息緊繃上身,想著終究不免會因此一擊而受傷的時候,整個身體突然就被摟進(jìn)了一個溫?zé)岬膽驯е小?br>
      一聲伴隨著木板斷裂的悶擊在顧惜朝的耳邊響起,緊接著有一張已經(jīng)四分五裂的木制椅子散落在他的腳下。

      顧惜朝立刻明白過來。
      剛才背后的那道勁風(fēng),應(yīng)該是有人端起了這張木椅想趁他回身不及時搞偷襲。
      然后,他也立刻感覺到了是誰替他挨了這一擊。
      抬眼,果然看見戚少商的臉就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有溫?zé)岬谋窍⒎鬟^他的額頭。

      用自己的脊背和一側(cè)肩臂剛剛替顧惜朝擋下這一擊的人,此時正低著頭關(guān)心地問:“沒事吧?”
      如愿見到懷中保護(hù)住的人向他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戚少商隨即放開顧惜朝,像是沒事人一樣站直身體,撣落掉背上殘留著的木屑碎片,隨后有意無意地轉(zhuǎn)身又擋在了顧惜朝的身前。

      餐廳里的那些人見到戚少商忽然出現(xiàn)俱是一怔,有人試著開口:“措吉少爺,這事與你無關(guān)!

      戚少商正在審視眾人的目光,因?yàn)檫@句話在一霎那間變得認(rèn)真而銳利起來。

      “如果只是破壞車輛和一些小打小鬧想讓我們知難而退,我很樂意接受挑戰(zhàn)!痹捳f一半戚少商突然停頓住,隨后低沉地哼了一聲繼續(xù)說:“但是,看看你們手中的刀。你們現(xiàn)在所做的已經(jīng)違背了人性最基本的準(zhǔn)則,危及人命我就不會袖手旁觀!”
      說完,戚少商顧自回首看向身后的顧惜朝,微笑著輕聲叮嚀:“小心點(diǎn),這些藏刀可是真?zhèn)砘!?br>
      戚少商的笑容仿似感染了佇立在后的人。
      只見顧惜朝牽起唇角,傲然地淡笑著說:“我正在見識這里別樣的‘文化’!
      戚少商聽了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好!夠膽。”

      隨著顧惜朝往前走的動作,二人即刻就變成了背靠背的姿勢。
      彼此相視一望,用同樣胸有成竹的笑意和同樣迅疾默契的動作,向攻擊他們的人擺開了迎戰(zhàn)的架勢。

      接下去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混戰(zhàn)。

      然而混戰(zhàn)之所以稱為混戰(zhàn),就是聰明一方的人永遠(yuǎn)知道怎樣在混亂之中保護(hù)自己逃出生天,然后剩下另一些人繼續(xù)混亂。
      戚少商和顧惜朝都是聰明人,所以等他們相攜著沖下木梯奔向轉(zhuǎn)角的小巷深處時,瑪吉阿米餐廳二樓的某個角落還有人在不明就里地砍殺自己人。

      一招“將計(jì)就計(jì)”被顧惜朝耍得熟昵,一招“聲東擊西”也被戚少商配合得無比精彩。

      暗夜無人的深巷,只有漸行漸遠(yuǎn)奔跑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像是在不經(jīng)意之間驚動了夜的靜謐。

      背靠著凹凸斑駁的石墻,終于能夠停下腳步的二人再也忍不住地大口喘氣。

      戚少商將后腦抵在堅(jiān)硬冰冷的石壁上,略略定了定心神,刻意地將呼吸延長,想著盡快調(diào)整好已經(jīng)相當(dāng)混亂的氣息。
      身旁同樣在喘息著的那人,已經(jīng)閉上了眼,似乎也正在嘗試著這般調(diào)整呼吸,卻忘記了自己的手還握在戚少商的掌心里。

      轉(zhuǎn)過頭去看,顧惜朝的胸口還在因?yàn)閯偛诺募北级蛔〉仄鸱]著的濃密眼睫亦隨著急促的輕喘而微微顫動。
      盡管夜空沒有明媚的月光,也看不清周圍的一切,但是此情此景還是蠱惑著戚少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輕撫上了顧惜朝一側(cè)的臉頰。

      觸手之處溫潤而富有彈性,只是戚少商還來不及細(xì)細(xì)體味這種感受,已經(jīng)在顧惜朝猛然睜開、與他牢牢對視的明亮目光之中放下了手。

      戚少商的舉動讓顧惜朝驀然察覺到自己的一只手還被握在他的掌心里。
      立刻不著痕跡地抽離,側(cè)過頭像是要避開與戚少商對視的目光,顧惜朝問:“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瑪吉阿米?”
      戚少商干笑了幾聲,沒有立即回答。

      顧惜朝見狀將頭靠在石墻上,自嘲般地說道:“不知道怎樣來回答這個問題嗎?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自然景色不會騙人,該是什么樣它就是什么樣。” 抬起頭,深深凝視著戚少商,顧惜朝又一字一句地接著說:“只有人,才會欺騙!

      戚少商是什么人,幾乎立即就明白了顧惜朝話里的意思。

      雖然他不清楚顧惜朝究竟知道了他多少事,又是從何得知這些自己刻意隱瞞著的事情,但是既然顧惜朝已經(jīng)心存懷疑,戚少商選擇坦然以對。

      于是,戚少商笑了笑,說:“在酒店和你分開之后,這兩天我一直有跟著你!
      “戚少商,你跟著我干什么?”顧惜朝眼中的神情冷了下來。
      “其實(shí)你的身手很好。如果我說我只是想保護(hù)你,你一定不會樂意接受!逼萆偕滩]有忽視這樣的眼神,接著解釋道:“但是,顧惜朝,你不要忘記這里是藏區(qū),它不同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它有它獨(dú)特的危險。特別是你要見的是丹增大師,它的危險性就增加了十倍。”

      顧惜朝聽完,站直身體轉(zhuǎn)過去,背對著戚少商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問道:“剛才那些假扮僧侶的人認(rèn)識你,我怎么還能夠相信你不是拿話在騙我?”

      “不錯!那些人我認(rèn)識,他們都是丹增大師身邊的僧人。但是大師既然已經(jīng)決定面見你,那么就沒有理由再派人來阻止,還用上了這么野蠻不講理的手段。我跟著你去了布達(dá)拉宮,在那里連我也沒能見到大師。這些事情的發(fā)生也正是我心中的疑惑,現(xiàn)在我懷疑,大師自身都有危險!

      戚少商上前幾步,與顧惜朝面對面地又說:“顧惜朝,如果我要騙你有的是機(jī)會。你心里其實(shí)很清楚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句謊言!

      顧惜朝靜默地看著面前的戚少商好一會兒,再次問:“丹增活佛就是你口中的阿爸上師吧?這樣的稱呼予你們應(yīng)該是情同父子?”
      戚少商點(diǎn)頭。
      顧惜朝又問:“就是他讓你扮成自駕導(dǎo)游暗中保護(hù)我入藏的?”
      戚少商再次點(diǎn)頭。
      顧惜朝笑了笑,開口道:“戚少商先生,那么我現(xiàn)在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完全有能力保護(hù)好我自身的安全,所以……”
      “不行!”
      顧惜朝的話還沒說完,戚少商已經(jīng)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打斷他的話,顧自說道:“我必須在你身邊!”

      在被戚少商抓住的一剎那,顧惜朝已經(jīng)不自禁地挑高了眉,清冷地問:“理由?”
      戚少商因?yàn)檫@兩個字忽然之間笑了。

      就在顧惜朝還沒能完全體會到這個笑容似乎隱藏著有別于以往的某些意味,對面近在咫尺的人已然探身上前,不偏不移地吻住了他的唇。

      戚少商僅僅只是輕微的碰觸,很快地就放開了顧惜朝,說:“這個理由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可以做到你認(rèn)為足夠?yàn)橹!?br>
      話音未落,第二個吻又再次襲上了顧惜朝的唇。
      如果說第一個吻只是試探,那么,戚少商逐漸加深的這個吻就是在明確而激烈地索取著顧惜朝。

      靜夜讓人的感覺變得特別敏銳,彼此炙熱濕潤的氣息糾纏不清,仿佛連吹來的風(fēng)中都帶上了這樣一絲曖昧的味道。

      戚少商的攻勢霸道卻不強(qiáng)硬,甚至還深藏著一份慎重而隱忍的溫柔。
      顧惜朝說不清升騰在自己心口的□□感覺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距離如此之近,讓他看不清楚的這個人勢在必得的那份決心不容人忽視,頭皮一陣一陣地發(fā)麻。

      這本來是情人之間最親密的接觸,卻突然來襲,讓素來冷靜的自己措手不及。

      顧惜朝不太適應(yīng)這種沒有絲毫把握在自己手中的突發(fā)情況,何況還是接踵而來的又一次,幾乎本能地就想向桎梏著自己的人揮拳出掌。
      只是他的舉動沒能逃過戚少商的眼睛。
      未等拳風(fēng)刮到耳邊,戚少商已經(jīng)一把扣住了顧惜朝的手腕,將人緊壓在自己和石墻之間。

      比力氣,顧惜朝永遠(yuǎn)不是戚少商的對手,一旦被戚少商奪得先機(jī),就很難再掙脫開。
      相對于手腕上緊緊相扣的力道,戚少商落在顧惜朝唇上輾轉(zhuǎn)廝磨的親吻卻變得越來越輕柔。
      直到最后,無限柔情地啜吮一下,戚少商終于離開顧惜朝的唇,淡然而又滿足地笑著抬起頭來凝望住他。

      暗沉的夜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么地黑暗,唯獨(dú)可見對面之人的眼神是那么亮。

      戚少商一直知道顧惜朝的眼睛很好看,現(xiàn)在這雙好看的眼瞳間泛著一些不太明顯的氤氳水氣,愈發(fā)顯得漆黑而深邃。

      看著顧惜朝一臉“受罪”的表情,戚少商笑著搖搖頭。
      伸出手插進(jìn)那人的發(fā)絲間,輕揉著他耳后的頭發(fā)。
      沒等顧惜朝開口,戚少商已經(jīng)柔聲說道:“這個理由足夠嗎?因?yàn)槲也幌M吹侥阌腥魏蔚奈kU!

      顧惜朝不禁被自己心底莫名的雜亂無章搞得有些慍怒,于是死瞪著戚少商說:“我再告訴你一次,我不需要保護(hù)。”
      誰知戚少商的表情變得很認(rèn)真:“每一個人都會對自己喜歡的人有保護(hù)欲望,我只是特別執(zhí)著而已!

      不長不短的一句話將戚少商的喜歡明明白白地傳遞給了顧惜朝,就算是對感情這種事再遲鈍的人都可以從這句話中聽出些端倪。

      戚少商見顧惜朝只是沉吟著沒有回答,就想著松開扣住他的手腕。
      顧惜朝立即感覺到了戚少商手里的動作,正想掙開,卻被他又反手給握住了。
      暖暖的溫度,就像剛才停留在自己唇上一般得炙熱。
      顧惜朝暗中又使了使勁,感嘆確實(shí)是掙脫不開,于是只得忿忿地抬頭,用眼神死盯著戚少商看。

      戚少商大方地笑笑,說:“如果你愿意,我會是最棒的向?qū)、最佳的旅伴和最有默契的搭檔。想一想再回答,不要斷然拒絕我真心的幫助。”

      顧惜朝怔住。

      因?yàn)樗蝗话l(fā)現(xiàn)戚少商似乎已經(jīng)在短短十?dāng)?shù)天之內(nèi),將他在面對這樣的問題時可能會出現(xiàn)的一貫反應(yīng)猜了一個透徹,自己的確是很有可能這樣來拒絕戚少商的好意的。

      冷哼一聲,顧惜朝說:“你憑什么讓我相信?”
      戚少商回答:“你可以不相信,但是請不要拒絕!
      “你以為如此矛盾的話我會聽嗎?”顧惜朝再問。
      戚少商又答:“我知道你不會完全信我。不過我們現(xiàn)在的目的至少是同樣的,我和你一樣都想盡快見到丹增活佛,是吧?”

      顧惜朝也不點(diǎn)頭也不搖頭,只是在靜心思索。
      因?yàn)樵谛睦锼坏貌怀姓J(rèn)戚少商沒有說錯。

      戚少商見顧惜朝臉上的神情不定,接著再說:“你見大師是來此地的目的,而我見他是為了確定他的安危和整件事情存在著的疑問。既然我們的目標(biāo)都是一致的,為什么就不可以一起行動?我比你更加了解藏區(qū)的危險不是嗎?我還可以最好地配合你,甚至幫到你。”
      戚少商一口氣說完之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繼續(xù)又笑著說了一句:“顧惜朝,現(xiàn)在只有我才有可能幫到你!

      顧惜朝聞言不禁抬頭,好好地看了一眼戚少商臉上充滿自信的笑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因?yàn)橹挥形抑腊稚蠋熢谀睦!?br>
      夜,又深了幾分。
      或許是快要天亮了吧,黎明前的夜空總是特別的黑特別的暗。

      只是此時此刻的戚少商并不覺得黑暗有多么難看,因?yàn)檫@份黑暗,反而襯出顧惜朝沉思之時的眼神格外的燦亮。

      “戚少商,你先放開我!
      顧惜朝輕聲開口,語調(diào)穩(wěn)定:“既然接下去你我要一起去見丹增活佛,那么,我不希望有人‘威逼’著我一路同行。”

      戚少商啞然失笑,盡管有些舍不得卻還是松開了掌心。

      顧惜朝不自禁地握住自己的手,正想轉(zhuǎn)身離開,忽然聽到戚少商似乎是悶哼了一聲。
      回首,顧惜朝問:“怎么了?”

      戚少商正在他身后做呲牙咧嘴狀,見到顧惜朝回頭,不忘笑著回答:“沒事。不小心撞到剛才被木椅砸傷的右肩。”

      顧惜朝挑高眉,雙手抱胸一付“你活該”的神情盯著戚少商看。
      戚少商無奈地嘆息:“你再這樣看著我,我又會忍不住吻你!

      一句話,成功地令顧惜朝忽閃了專注的眼神。

      再一次轉(zhuǎn)身往前走去的時候,顧惜朝不禁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走不走?”
      一句低聲詢問讓戚少商倏然眉開眼笑。
      “走!當(dāng)然一起走!
      說完,戚少商用一只手護(hù)著右肩活動了幾下,與顧惜朝一起走出了深深的小巷。

      10

      再次坐上熟悉的越野車,戚少商和顧惜朝的目的地是拉薩市以北的當(dāng)雄縣。

      當(dāng)雄縣在西藏所轄的縣區(qū)里面積不算大卻十分有名,或許就是因?yàn)樵谒c班戈縣相接的地界上擁有藏區(qū)三大圣湖之一的“納木措”吧。

      西藏有很多的神山圣湖,然而唯有納木措是大家公認(rèn)其中風(fēng)景最美的一個。
      同時它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湖泊,湖面的平均海拔已經(jīng)上了4700米,比之其它兩大圣湖羊卓雍措和瑪旁雍措足足高出許多。

      就是這個全藏最美麗,也是藏人們心中最神圣的湖泊,在每逢藏歷羊年的時節(jié),都會迎來不遠(yuǎn)千里而至的朝圣者齊齊聚集到湖邊,參加盛大的轉(zhuǎn)湖節(jié)宗教活動。
      面對水域廣闊的圣湖,一般人徒步繞湖一圈需要十多天的時間。
      顧惜朝完全可以想象那將會是一個怎樣震撼人心的場面,只是現(xiàn)在他們并沒有太多空余的時間去游湖,他們來此的目的是因?yàn)槠萆偕陶f,丹增大師很有可能就在納木措。

      從拉薩前往當(dāng)雄有一百七十多公里,不長不短的車程足夠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顧惜朝去細(xì)細(xì)回想自己為什么就答應(yīng)了戚少商的邀約。
      是因?yàn)槟欠菔冀K不明就里的熟悉感嗎?還是因?yàn)榫驮诓痪们霸?jīng)和這個人并肩作戰(zhàn)然后產(chǎn)生了莫名的同伴感覺?

      顧惜朝知道這些其實(shí)都不是理由。

      他很清楚原本只想獨(dú)自一人入藏解決事情的想法,已經(jīng)因?yàn)檫@一連串的突發(fā)事件而變得難以實(shí)現(xiàn)。
      同時他也有預(yù)感,卓力格圖活佛讓他帶來的一個簡單心愿在這塊土地上也已經(jīng)變成為那么復(fù)雜的愿望,甚至讓他前面要走的路瞬間莫測又撲朔起來。

      對于勢單力薄、孤身入藏的自己來說,現(xiàn)在他可以選擇去信任的人并不多,可能也只有身邊正在專心致志開車的戚少商而已。
      就像顧惜朝一直堅(jiān)信他的某些直覺從來不會欺騙自己一樣。人與人之間,說過的有些話可以作假,但是相處起來的感覺卻是永遠(yuǎn)不可能做假的。現(xiàn)在的戚少商至少比他在藏區(qū)遇到過的任何人都感覺可靠。

      就在顧惜朝沉思的時候,戚少商已經(jīng)沿著出拉薩市的青藏公路開出幾十公里,然后出于安全考慮另辟蹊徑,走了一條他以往就熟悉的去到當(dāng)雄縣的土路捷徑。

      幸好,從拉薩前往納木措是熱鬧的游線,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少,到達(dá)目的地的路線也不止一條,戚少商他們的自駕車在翻越了高達(dá)5190米的那根拉山口之后就拐向土路行駛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guān)注。

      入夜以后,他們距離圣湖已經(jīng)只有幾公里的車程,顧惜朝甚至可以透過車前的擋風(fēng)玻璃,眺望到湖水反光的那道銀線被遺留在了地平線的盡頭,而銀線之上的那一片廣袤起伏的山脈就是念青唐古拉山系。

      為了盡量減少路途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顧惜朝聽取了戚少商的建議,決定不在當(dāng)?shù)氐哪撩窦医杷蕖?br>  二人找了一處相對避風(fēng)的草坡下,合力扎起一座臨時帳篷準(zhǔn)備休息一晚再走。
      因?yàn)槠萆偕陶f,他們真正要去的地方必須避開白天游人最密集的時候,又要趕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
      顧惜朝暫時還沒想明白戚少商這句話里的用意,不過他想,到時候一切都會水落石出,自己不需要在此時操之過急。

      用十幾塊或者黝黑或者淺白的碎石頭堆砌起來的篝火堆小巧而實(shí)用,彤紅的火苗隨著偶爾刮過來的夜風(fēng)微弱地?cái)動。

      顧惜朝坐在篝火前,翻看著手中的攝影集。

      在時而明亮?xí)r而昏暗的火光之下,冊子里的每一張照片看上去比平時似乎都多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新鮮的感覺。
      就像他正好翻到的這一張被云霧纏繞著的雪峰照片,仿佛連最犀利最冰冷的峰棱線條都多了一份柔和感。

      “南迦巴瓦峰。世界第十五高峰,海拔7787,一年之中只有幾天可以完全見到峰頂。”
      低沉的嗓音驀然在顧惜朝的耳邊響起,同時還隨風(fēng)飄來一股碗面特有的香氣。

      戚少商似乎又說對了這張照片拍的是哪里的景色。

      顧惜朝隨即合上影集,抬頭,只見戚少商正好遞過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泡面,對著他說:“今天只能湊合吃這個,沒意見吧?”
      不介意地?fù)u搖頭,顧惜朝放下手里的東西,接過面碗,竄入鼻子里的牛肉面香味就變得愈發(fā)濃郁。

      只吃了一口,顧惜朝就轉(zhuǎn)過頭,用眼神詢問起了戚少商。
      剛剛在一旁坐下準(zhǔn)備捧起自己的那碗面條開始吃的戚少商見狀,像是早已預(yù)料到一般,笑著解釋:“在這里泡面是需要點(diǎn)技巧的,好吃就行了!
      顧惜朝聽完不屑地?fù)P了揚(yáng)眉。

      誰都知道高原上的沸點(diǎn)低,煮出來的飯米粒中還會時不時地夾生,所以藏人平日吃青稞做成的糍粑多,吃米飯的很少。
      泡面也是同樣的道理,面條總是泡不到完全柔軟,好像一直沒泡開似的。
      可是,剛才顧惜朝這一口面吃到嘴里,卻感覺很香很軟。

      看著顧惜朝只是對著自已揚(yáng)了揚(yáng)眉梢,之后也沒再多問,又顧自低下頭一口接著一口吃得很享受的樣子,戚少商在心里偷著樂。

      埋頭去吃面,戚少商的嘴角卻不可控制地溢出濃濃的笑意。
      他其實(shí)很喜歡看顧惜朝不經(jīng)意間做出的一些小動作,顯示出這個人不同于外表的單純。

      泡面的香味飄蕩在二人的周圍,久久不散,似乎為漆黑的夜色增添了一種溫馨又從容之感。

      “德措吉!
      安靜的夜色里突然響起顧惜朝的話語聲,接著立馬從一旁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這回是戚少商發(fā)出來的。

      硬生生地咽下嘴里的那口面條,不慎嗆入氣管的辛辣湯汁已經(jīng)激得戚少商咳出了眼淚。
      顧惜朝臉上的神情略顯滿意,端著自己手中的碗面,無聲地看向身邊人的窘樣子。

      過了好一陣子戚少商才緩過來,抬眼看向顧惜朝,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一句話讓顧惜朝清冷地笑了:“其實(shí),我早就應(yīng)該想到,‘拉’這個字在藏名里很有可能只是昵稱語氣用詞,它本身不具備任何意義。就像這里的當(dāng)?shù)厝讼矚g稱呼老阿媽為阿媽拉一樣!鳖櫹СnD片刻,繼續(xù)說: “你不否認(rèn)嗎,德措吉?”
      戚少商笑著搖頭,然后回答:“否認(rèn)什么?!遲早會被你猜到的。”

      顧惜朝輕嘆道:“我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之前雖然沒有見過你卻會感覺熟悉。”抽出一只手摸了摸放在一邊的攝影集,又說:“這些照片我看了無數(shù)次,而你的人就像你拍下的照片,給人的印象很深刻!

      戚少商聽完這句忽然笑了,說:“顧惜朝,我早說過,拉薩機(jī)場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那么,你到底是在哪里見過我?”顧惜朝抬頭問。

      戚少商繼續(xù)笑,卻沒有正面回答顧惜朝的問題,而是說:“想不想看一張我從來沒有出版過的照片?”

      顧惜朝不禁揚(yáng)眉,身邊的這個人到底在搞什么神秘?
      只見戚少商卻已經(jīng)笑著從褲袋里摸出自己的線夾,打開,抽出一張薄薄的照片遞了過來。
      顧惜朝接過一看,不禁訝然:“這個……”
      “就是它。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是這個樣子!

      能藏在錢夾里的照片尺寸不會太大,這張小小的照片平整而精致,顯然被收藏它的主人精心保存著。
      盡管照片的尺寸很小,不過還是能夠看出照片里還有一副被放大了的云朵的照片。
      除了藍(lán)天就是白云,其它什么都沒有。

      顧惜朝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樣子的朗朗乾坤只有藏區(qū)才有,而這副被放大了的照片他以前見過。
      在印度德措吉的個人攝影展上見過,在手邊那本攝影集里也見過。
      唯一不同的是,戚少商給他的這張照片里還有一個人,一個背對著當(dāng)時的鏡頭只是微微側(cè)過頭在欣賞著這幅云的人。
      那個人很熟悉,就是他自己。

      “我在印度開的個人攝影展你去看了吧?”戚少商問。
      顧惜朝點(diǎn)頭。
      戚少商又說:“那天我也在,正好接待完一些朋友躲在一邊吸煙,然后就看到了一個人在我最主要的作品‘行者’前面站了許久。”
      “原來這幅作品還有名字。”
      “對,我給它取名‘行者’!逼萆偕绦χf:“雖然攝影是靜止藝術(shù),但是我一直希望當(dāng)人們看到這幅作品時,會不自覺地感覺到那些云是在流動的!

      “能猜到我拍的是哪里的天空嗎?”戚少商再問。
      顧惜朝回答:“一定是在這里,只有藏區(qū)的天空才能見到這樣的云彩!
      戚少商笑著點(diǎn)頭:“這是那曲的天空,據(jù)說那里的云都是天空的苦行僧,永遠(yuǎn)沒有停歇的時候,我也一直是這樣來詮釋這副作品的意義。不過,當(dāng)我看到你站立在它的面前時,卻顛覆了我以往對它的所有定義。”

      顧惜朝只是靜靜地看著戚少商說話。

      戚少商也不急著聽他的回答,接著剛才的話繼續(xù)說:“因?yàn)槲彝蝗话l(fā)現(xiàn),這些云竟然都凝固了,是你的存在讓它們不羈的靈魂停駐在了那一瞬間。所以我控制不住又不想打擾,當(dāng)時就拍下了你很多張的背影,只有這一張看到了你的側(cè)臉!

      用手指點(diǎn)了一點(diǎn)顧惜朝手里的照片,戚少商抬起頭來面對著他又說:“不過,等我調(diào)出照片想和你打聲招呼時,卻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不見了。”

      “原來,你說早己見過我竟是真的。”一聲輕微的感嘆響起在極深極靜的夜色里。

      戚少商聽到后卻夸張地對著發(fā)出感嘆的顧惜朝嘆息道:“原來,我的話可信度就這么低!”
      此時,顧惜朝眼中的神情卻是認(rèn)真多過清冷。

      將照片還給戚少商,顧惜朝說:“我不信很多東西。不過有了這一次入藏的經(jīng)歷之后,我想我會去選擇相信一些!
      戚少商臉上的表情隨著這句話變了數(shù)變,從剛剛聽到時的不明到之后的了然,最后只留下了一臉的開心笑意。

      人,總是希望自己所做的能夠得到對方的信任。

      戚少商明白顧惜朝能夠?qū)λf出這樣一句話,已經(jīng)是給予了自己足夠多的信任。
      他永遠(yuǎn)不會去辜負(fù)現(xiàn)在就在他身旁的這個人,就像不會去辜負(fù)自己一直以來堅(jiān)信著可以尋覓到他的心一樣。

      彼此手中一直端著的碗面在談話后融洽的氣氛之中很快就見了底。

      或許是因?yàn)槁耦^猛吃面的關(guān)系,又或許是因?yàn)槟承┠脑颍瑑蓚人都感覺整個人都是暖洋洋的,這股熱量一直從胸腹蔓延至手腳久久不散,盡管四周圍依舊只有伸手不見五指、漆黑而冰涼的野外深夜。

      戚少商往篝火堆里添了些枯枝之后正想鉆進(jìn)帳篷,一抬頭卻看見先他而入的顧惜朝并沒有躺著休息,而是靠坐在帳內(nèi)一角,低垂的目光明顯沒有注視在手中握住的攝影集上面。

      “不睡嗎?這里的海拔有點(diǎn)偏高,是身體感覺不舒服?”戚少商開口問。
      “我沒事!鳖櫹С瘬u頭。
      “那好!逼萆偕桃贿呎f一邊貓著腰跨進(jìn)帳篷,徑直走到顧惜朝身旁坐下,說:“陪你一起坐!

      顧惜朝見狀有些納悶,于是轉(zhuǎn)過頭說:“你要睡就睡不用顧忌我!
      誰料戚少商立馬咧開嘴笑了:“那怎么行,你不是有話想問我嗎?”
      顧惜朝一時怔住,問:“你怎么知道我有話要說?”
      戚少商繼續(xù)笑,說:“因?yàn)槟隳樕厦髅靼装讓懼浩萆偕,我還是有點(diǎn)懷疑你的用心!

      顧惜朝被他這句話里頗具調(diào)侃意味的語氣搞得有些氣結(jié),不禁失笑道:“這么明顯?不至于吧。”
      戚少商聽了只顧呵呵笑,說:“你選擇你想相信的沒錯,但是畢竟還是感覺這里發(fā)生的事與我脫不開干系,是不是?”停頓片刻,戚少商繼續(xù)說:“想問什么就問吧,我們不應(yīng)該再對彼此還有所隱瞞!

      這些話說的很是坦誠,因而顧惜朝聽完之后也淡淡地笑了笑。

      再一次抬眼看向戚少商時,眼中只有清明睿智的神情在閃爍。
      顧惜朝問:“其實(shí)在發(fā)生了這些事情之后我一直在想,丹增大師是真的被人挾持還是自愿選擇避世不見人?”
      戚少商回答:“我就是確定不了這個原因,才會帶你到這里來希望可以親自見他。”
      顧惜朝點(diǎn)頭,又說:“在入藏之前,我已經(jīng)得到了大師的允諾,所以這一路上本來不應(yīng)該存在這么多的阻礙。”

      “想聽聽我的推測嗎?”戚少商突然開口詢問。
      “你說!
      “不過,在說出我的推測之前,你必須要回答我的一個問題。”戚少商收斂了笑意。
      “什么問題?”
      “你到這里來有宗教原因嗎?”
      “這個很重要?”顧惜朝不解。
      “是的,很重要。至少在藏區(qū)是這樣。”戚少商說完,挪了挪腿,神情變得異常認(rèn)真。

      真正認(rèn)真起來的戚少商擁有一份唯獨(dú)屬于他個人的氣質(zhì),仿佛能給別人一種很強(qiáng)烈的存在感且不容任何形式的忽視。
      顧惜朝僅僅沉默了一瞬間,即刻抬起頭回答:“我的確是為了卓力格圖活佛而來,為他來對一個人說一句話。至于有沒有太多的宗教因素存在其中,我只能說至今我個人還沒想到!

      “你膽子夠大,什么都不清楚就敢單身入藏。”戚少商輕嘆道:“顧惜朝,從踏入這塊土地開始,得到消息接近你的人都知道你代表的是遠(yuǎn)在印度的卓力格圖活佛,這個事實(shí)不管你承不承認(rèn)都已經(jīng)在這里成為了定論,根本沒有容你辯駁的機(jī)會!
      “那又怎么樣?”顧惜朝傲然地?fù)P眉。
      “是沒怎么樣,不過你知道卓力格圖活佛修的是密宗吧?”
      見到顧惜朝點(diǎn)頭,戚少商接著說:“可能你還不清楚,密宗一直是藏傳佛教之中最為神秘而霸道的分支,修行的人數(shù)量極少。雖然同為佛教一脈,實(shí)際上在暗地里幾乎所有的藏教信徒和僧侶們都將修行密宗的人看成是異教徒!

      顧惜朝明白異教徒的意思,那種信仰上的分歧往往是許多災(zāi)難的起源。

      只聽到戚少商繼續(xù)解釋道:“宗教是很排外的;蛟S可以用來解釋為什么卓力格圖活佛會流亡印度數(shù)十年依然不能夠回到生養(yǎng)他的藏區(qū)來。”
      “所以,你的推測是?”
      “我的推測很簡單。阿爸上師那里現(xiàn)在還情況不明,不過他既然已經(jīng)承諾并讓我保護(hù),就一定是想見你一面不會毀約,不過他身邊的人就說不定了。如果是打著保護(hù)上師和藏區(qū)主流教派的口號,那么他們完全有理由驅(qū)逐卓力一派的人接近這里的宗教領(lǐng)袖,因?yàn)樽诮虥_突關(guān)系重大,而你就是他們眼中的異教派系,所以才會阻殺不斷!
      “真是無理由的瘋狂!鳖櫹С久,暗嘆。
      戚少商點(diǎn)頭:“在這里,有些東西就是沒有理由可講,特別是關(guān)于宗教的。現(xiàn)在你明白我為什么一定要問你來此是否帶有宗教原因了。”
      “我明白。”
      低頭看了一眼始終握在手里的攝影集,顧惜朝正想開口,帳篷外突然紅光一閃。

      二人幾乎在紅光閃過時已經(jīng)雙雙竄出帳篷外面去查看,他們都清楚剛才感到的那道光不是燃亮在帳篷前的篝火,而是帶著一股灼人的熱氣而來。
      當(dāng)先鉆出帳篷的戚少商還沒看清楚是什么,就已經(jīng)被腳邊的灼熱逼退了兩步。
      伸手?jǐn)r住身后的顧惜朝繼續(xù)往前,戚少商定了定神,終于看清了那道紅光的真面目。

      炫目的紅光仿佛像是從地底往上竄出的火蛇,扭動身軀吞吐著鮮紅的蛇信,襲來一陣陣的熱浪。
      沒等二人有時間思量,另一邊的地面上驀然又竄出一道同樣的火光來。
      同樣的扭曲,同樣的灼熱,隨后再竄起一道,再一道。

      四道垂直向上竄出的火柱不高,卻像是永遠(yuǎn)燃燒不歇似的隨風(fēng)而動,眼看著火星迅速地沾上帳篷,很快即將燒毀它。
      戚少商當(dāng)即一個轉(zhuǎn)身,沖進(jìn)帳篷里搶出了相機(jī)和二人帶入的隨身行囊,對顧惜朝喊道:“馬上離開!

      顧惜朝明白事態(tài)的緊急,所以什么也沒有問就與戚少商一起快速地撤退到相對安全點(diǎn)的地方。

      他們臨時駐地的帳篷很快就被火苗吞噬了大半,燃燒的煙霧騰得老高,空氣中飄拂來一股難聞的味道。
      這時,顧惜朝才開口說話:“這火有些奇怪,怎么會無緣無故燒起來。”
      “不是無緣無故的。”戚少商蹙眉道:“應(yīng)該是地沼!
      “真的是地沼?”顧惜朝回頭看著戚少商說:“就算是地沼,它也不會突然自己燃燒起來吧?”
      聽到這話,戚少商的雙眉蹙得更緊。

      他很清楚顧惜朝問得果然是一針見血。
      就算這里曾經(jīng)是昔日的寒地沼池,早已被廢棄不用,又深埋在地底的沼氣也不會自個冒上來遇風(fēng)燃燒,必須要有適當(dāng)?shù)幕鹨趴赡艹霈F(xiàn)他們眼前見到的這種情況。
      二人對視一眼,似乎都在心中下了一個明確而相似的決定。

      之后戚少商和顧惜朝兵分兩路環(huán)顧四周仔細(xì)查勘,終于在夜色之下看到有十幾道細(xì)細(xì)的紅線蜿蜒在草甸叢中,而連接著這些紅線的盡頭,似乎還有個若隱若現(xiàn)的黑影正動作著。
      找到人為的火引子了。

      “這些人怎么沒完沒了!”戚少商湊近顧惜朝的耳旁悄聲問:“顧惜朝,你身上到底隱藏什么樣的秘密要被人追得這么緊?”
      顧惜朝聽聞?chuàng)P眉,回敬道:“剛才你不是都已經(jīng)分析完了嗎?難道不就是你認(rèn)識的那些人在作亂?”
      “話可別亂說啊,我不是每一個都認(rèn)識的。”
      “有區(qū)別嗎?”
      “怎么沒有!”
      戚少商和顧惜朝二人一邊打諢著一邊腳下早已悄悄的向黑影移動,將他包圍在他們二人的視野范圍之內(nèi)。

      那黑影燒完了帳篷像是把目標(biāo)又轉(zhuǎn)向停在一旁的越野車身上,因?yàn)槟切┘t線已經(jīng)被集中點(diǎn)燃,蔓延的方向正是車輛停著的地方。

      又拿他的愛車搗亂!
      戚少商見到就一肚子的氣,難得地爆了一句粗口正想展開行動,身旁的顧惜朝已經(jīng)早他一步將手一揚(yáng),在黑暗之中擲出了一件東西。

      那東西帶著風(fēng)從戚少商耳邊飛過,目標(biāo)準(zhǔn)確地?fù)舸虻侥莻黑影的額頭。
      戚少商幾乎就在同時筆直地飛奔了過去,待那件東西擊暈黑影之后一把撈回到自己的手里,順便還幾腳踩滅了草甸叢里已經(jīng)被燃起了頭的火引子。

      黑影悶哼應(yīng)聲倒地之后,戚少商擦擦手里撈回來的東西,對著顧惜朝舉起揚(yáng)了揚(yáng),滿臉得意的神情洋溢。

      顧惜朝上前幾步,看著情急之下被自己當(dāng)必要武器而擲出去的攝影集如今完好無損地又被戚少商撈了回來,就說:“你怎么知道我扔出去的是這個?”
      戚少商笑著走回來,只說了兩個字:“默契!

      默契,不過就是另一種形式的一見鐘情。

      在沖口而出頭兩個字之后 ,這樣一句完整的話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戚少商的腦海里,輾轉(zhuǎn)幾回,最終,他沒有當(dāng)著顧惜朝的面講出來。

      抬起頭,看天色依舊墨黑,正好處于黑夜與白晝的交替時刻,四周寂靜而安謐。

      戚少商在往越野車走去時,不覺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頭。
      他知道顧惜朝在某些事情上的面子皮可是薄的很,這種話還是放在心底,自個心知肚明就好。
      現(xiàn)在迫切需要他們?nèi)フ遄玫奈ㄓ幸驗(yàn)檫@一場人為的縱火,使得二人的計(jì)劃被提前了大半天。
      繼續(xù)呆在原地顯然是不合適了,那么接下去他們應(yīng)該怎樣去調(diào)整當(dāng)初的計(jì)劃,成了戚少商和顧惜朝上車之后頭一件相互談?wù)摰氖虑椤?br>
      再一次開車上路,兩個人的心里都很清楚,無論隱藏在他們身后的對手還有多少、還要耍什么花樣都不可能阻止他們?nèi)ヒ姶稳实ぴ龌罘饐柮髡嫦唷?br>  見到活佛對現(xiàn)在的他們來講,是最有效也是最快捷的解決事端的途徑。

      11

      暗夜讓人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筆直的長路延伸到地平線,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盡頭。

      越野車頭的燈光映照在前方土石鋪就的路面上,飛揚(yáng)起的塵埃四散飄蕩開,虛虛實(shí)實(shí)。
      整個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他們這一輛車,攜著明晃晃的燈光在路上飛速奔馳。
      除了這一縷晃動著的光亮之外,周圍依舊是黑漆漆的,天空的云層卻壓得很低很低,像是為了迎接旭日的到來而在積聚起它們最后的力量。

      出發(fā)時,顧惜朝問了戚少商一個問題。
      他記得戚少商曾說過,要見次仁丹增活佛必須避開游人還不能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這些話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誰知道戚少商聽完他的問題后只是抬頭專注地看了幾分鐘遠(yuǎn)方的天空,然后告訴顧惜朝,雖然現(xiàn)在出發(fā)不是最好時機(jī),不過,黎明日出的時候如果他們能夠趕到納木措的扎西半島,說不定還可以試試看能否成功做到一件事。
      不過,戚少商也說了,這一回,他們只能靠運(yùn)氣。
      他其實(shí)很想看看,他們二人是不是還能受到上蒼的眷顧,順利成事。

      聽完戚少商的那些話,再轉(zhuǎn)過頭去看此時正專心開車的人臉上始終流露出的那份篤定神情,顧惜朝不自禁地也放松了下來。
      該來的總要來,逃不掉的總是逃不掉,從進(jìn)入藏區(qū),這就是他首先明白了的道理。

      車窗被打開一線,隨著天光逐漸明亮,土路兩旁的景色也漸次清晰,納木措已近在眼前。

      顧惜朝透過車窗眺望前方,廣袤山系的優(yōu)美輪廓倒映在澄澈湖水的溫柔懷抱里,絕美似仙境。
      湖泊東側(cè)的山崖上隱約有些被牢牢系住的五色經(jīng)幡旗在隨風(fēng)飄舞,而凌晨日出前迷漫在水面之上的那層色澤淺淡又薄如蟬翼的霧靄,給原本就美麗的納木措更增添了一份圣潔感。

      戚少商在湖邊停穩(wěn)越野車,與顧惜朝一同下車。
      空氣清凈,周圍沒有一絲雜音,唯有極其輕微的拍岸水聲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很像海浪的涌濤聲。

      直到走近,顧惜朝才明白剛才他并沒有誤會,這座高原圣湖竟然真的會有如海潮般的涌浪。
      在他面前的納木措,起伏的湖水一波緊隨著一波,規(guī)律地沖刷著千年以來亙古不變的湖岸砂巖地。

      戚少商走近,佇立到顧惜朝的身旁,對他說:“納木措最令人驚嘆的地方不是它的海拔它的神圣,而是因?yàn)樗羞@種神奇的自然現(xiàn)象。很像海,對吧?”
      見顧惜朝不禁點(diǎn)頭,戚少商張開手臂面朝著廖茂的湖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這里醉人的空氣,繼續(xù)說:“整個藏區(qū)里任何一個高原湖泊都看不到這種景色!
      放下手臂,戚少商轉(zhuǎn)過頭,笑著又道:“我記得阿爸上師形容過它,說只要看見納木措的涌浪,人就會倍感自身的膚淺。所以他會選擇這里做為畢生靜修的地方不無道理。”

      顧惜朝在戚少商的話語聲里蹲下,探出一只手去近距離觸摸,滑過指縫間的湖水給人以冰涼又純凈的感覺。
      看在眼里的水色清淡。
      淡藍(lán)、天藍(lán)、灰藍(lán)、寶藍(lán)、湛藍(lán)以及最遠(yuǎn)處如墨一樣的藍(lán)黑、所有由淺入深、似乎包容了世界上一切的藍(lán)色統(tǒng)統(tǒng)混合在一起,不但不雜亂反而更顯清澈迷人。
      抬眼,頭頂上是深邃而疏朗的天空,遙遠(yuǎn)的彼岸是念青唐古拉山脈,五彩斑斕的山色層疊有序,綿延數(shù)里,雄奇皚皚的雪峰卻猶如瓊樓玉宇,在其間忽隱忽現(xiàn)。

      大自然是神奇的,隨心所欲就能創(chuàng)造出各式各樣、巧奪天工的奇跡。
      誰能想到,在海拔接近5000米的高原雪峰之間,能夠見到眼前這一片像是有生命一般、潮汐規(guī)則的湖泊?
      一生都奉獻(xiàn)給這里的活佛一定比常人對此更有見地,所以次仁丹增大師會說出這樣的話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顧惜朝發(fā)現(xiàn)他自從見到這片水域之后,已經(jīng)情不自禁地感慨了好幾回,這不太像平日的自己。

      很緩慢又像是很迅速,納木措的水面上漸漸透出來一層淡雅的紅色。
      戚少商見到,靠近顧惜朝的身旁說:“太陽快出來了,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攀上東側(cè)的小島半腰。
      顧惜朝站起,問:“你確定次仁丹增大師真的就在島上?”
      戚少商點(diǎn)頭:“我相信他應(yīng)該在那里。”隨后又感嘆道:“雖然阿爸上師的行宮不少,不過真正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么一兩個!

      顧惜朝默默地聽著,知道自己是明白戚少商言語里的那份無奈的。

      人在高位往往身不由己,寂寞孤獨(dú)已是常事,能屬于自己的東西更是少之又少。
      他在印度見過的卓力格圖活佛是這樣,相信權(quán)力地位比之更甚的這位現(xiàn)世宗教領(lǐng)袖也逃不脫這樣的宿命。

      回頭再看一眼尚未破云而出的旭日已經(jīng)快要把天邊的云都染成了金紅一片,顧惜朝轉(zhuǎn)身與戚少商一起向東行。

      與天相接的納木措,因?yàn)榫嚯x天空實(shí)在是太近了,始終有厚厚的云層壓著,所以真正的日出很少見,不過顧惜朝相信,只要能親眼見過一次,這里的日出一定足以當(dāng)?shù)蒙陷x煌二字,真正的金碧輝煌。
      只是,此時此刻的他,沒有閑暇時間停留欣賞,更沒有時間拍攝下這份難得一見的美景,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緊跟著前面幾步之遙的戚少商,從扎西半島西側(cè)的一處石徑開始登島,他們走的很快,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二人已經(jīng)來到了島上半腰處的扎西寺門前。
      剛才在湖邊隱約可見的五色經(jīng)幡旗此刻就在他們的左手邊,祈福經(jīng)幡的兩頭被系在山崖的兩側(cè),所有色澤或濃艷或古樸又寫滿了經(jīng)文的彩旗在山風(fēng)之中獵獵起舞。
      然后,經(jīng)幡之下,可見兩個巨大的瑪尼堆。
      全部是信徒們用一顆顆純白小石子堆砌出來的這塊許愿地,莊嚴(yán)而神圣。
      見到眼前的情景說不震撼是騙人的,顧惜朝分明可以從這些飄動不歇的幡旗和堆積成山的小石子上面看到一顆顆虔誠的心。

      戚少商止步回首,過來拍了拍顧惜朝的肩,示意他跟著自己轉(zhuǎn)過幡旗和瑪尼堆,繼續(xù)往寺后面的山壁處走。
      眼看快走過寺門了,顧惜朝壓低聲音問:“不去寺里?”
      戚少商搖頭。
      顧惜朝不禁蹙眉:“大師難道不是在扎西寺里?
      戚少商再次搖搖頭,笑道:“誰說活佛就一定要在寺里。這里已經(jīng)是一個著名的景點(diǎn),你覺得還適合靜修嗎?”
      “這沒什么可奇怪的!鳖櫹С恍嫉胤瘩g:“俗話說:大隱隱于市。我相信大師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diǎn)!
      戚少商只得無奈地笑,回頭看了眼天色,說:“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趕快過去,錯過就糟了!
      “你說的錯過不會指的是日出吧?”
      “沒錯,就是日出!我們運(yùn)氣好,看今天這天氣,應(yīng)該可以見到納木措真正的日出!
      顧惜朝不解地挑眉。
      戚少商見狀指著那處山崖,微笑道:“我們不能錯過第一道日光照射到這面石壁上的時間,至于為什么,等下你就知道了。”
      顧惜朝輕哼,不過還是配合著與戚少商一起攀上了石崖。

      等到他抬起頭看清楚那面石壁上的雕刻時,顧惜朝瞬間怔在了原地。

      一直在前面帶路的戚少商見顧惜朝不禁一臉嚴(yán)肅還停下了腳步,就問:“怎么了?這里有什么不對嗎?”
      顧惜朝突然輕嘆般微笑,目光從石壁上轉(zhuǎn)回到戚少商的臉上,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而來嗎?”隨后他拍拍石壁,說:“就為這個。”

      “為這個?”這回輪到戚少商不明白顧惜朝言語之中的意思了。
      見戚少商不解,顧惜朝問:“這面石壁上的雕刻,你有在其他東西上面見過嗎?”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說,它,曾經(jīng)被畫下來過!
      戚少商心頭一激,脫口道:“唐卡!”

      “你果然是見過的。”顧惜朝略有所思地低喃一句。
      “你也,見過?”戚少商有些詫異。
      “我只見過半張?zhí)瓶!?br>  “我也是。我也只見過半張繪有這石壁上刻畫內(nèi)容的唐卡!

      “我明白了!鳖櫹Сc(diǎn)頭,隨后從上衣內(nèi)袋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戚少商看。

      戚少商只低頭看了一眼,即刻大驚,道:“你手里怎么會有阿爸上師的這半張?zhí)瓶??br>  顧惜朝輕嘆:“看來次仁丹增活佛真的有待你情同父子,讓你有機(jī)會得見這件寶物。不過,照片上這東西不是我的。還有,你再看仔細(xì)一點(diǎn)!

      就著不算太明亮的晨光,戚少商湊近照片反復(fù)細(xì)看片刻之后,抬頭問:“這是怎么回事?”
      “它不是丹增大師手里的那半張?zhí)瓶ò??顧惜朝再問。
      “雖然很相似,不過它不是!
      顧惜朝滿意地笑了,解釋道:“因?yàn)樗鼈兤雌饋聿攀且粡埻暾奶瓶。這種繪畫題材的唐卡很少見,將天葬習(xí)俗畫在了上面,誰敢!”

      戚少商聽完顧惜朝的話,再次低頭認(rèn)真地看了半天手中的這張照片。

      可以看出照片上那半幅唐卡色調(diào)暗沉,圖案繁復(fù),內(nèi)容更是晦澀而難懂,不像大多數(shù)的唐卡那么著色艷麗,佛陀的形象和寓意鮮明又好認(rèn)。

      戚少商回憶,他的阿爸上師一直很寶貝地將與之很相似的還有半幅唐卡珍藏在嵌金鑲玉的檀木盒子里,曾經(jīng)也取出一次原物,把上面所繪制的圖案花紋所代表的寓意一一講給年少的戚少商聽過。
      因?yàn)檫@幅年代久遠(yuǎn)的唐卡只有一半,又是畫有如此特別的題材,所以戚少商對此印象很深。
      之后,他雖然沒有深究過這件東西究竟代表些什么,不過似乎對見慣了奇珍異寶的丹增活佛來說,這幅唐卡本身還是具有很重大的意義。

      腦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戚少商拍著腦袋說:“我知道了。”

      然后,抬起頭來看向顧惜朝,戚少商問:“還有半張?zhí)瓶ㄊ遣皇蔷驮谧苛Ω駡D活佛手上?”
      顧惜朝聽完不禁揚(yáng)眉淺笑,說:“你就這么肯定?”
      “沒錯,我肯定!
      顧惜朝笑道:“說對了,這就是我來的原因!
      “你不會是想搶阿爸上師手里那半張?zhí)瓶ò?”戚少商驀然開口。
      顧惜朝聽了,繼續(xù)淡淡地笑:“如果我要搶,你會怎么做?”

      “那么,你就要準(zhǔn)備好非常充足的理由來說服我!逼萆偕屉p臂環(huán)胸,閑閑地倚靠在石崖壁上回答,滿臉的自信笑意都沒想著去掩飾一下。

      “放心,我沒搶人東西的愛好!
      顧惜朝好笑般地輕叱一聲,避開戚少商直視而來的目光,抬頭上看說道:“我應(yīng)該沒有看錯這面石壁上雕刻的就是那幅唐卡上的內(nèi)容。”
      戚少商附和道:“雖然沒有唐卡上面畫得那么繁復(fù),不過確實(shí)就是雕刻上去的天葬習(xí)俗!

      “據(jù)我所知,天葬在藏區(qū)也是一個神秘又令人忌諱的話題。而大喇嘛、大活佛圓寂之后所秉循的應(yīng)該是火葬不是天葬吧?”
      “是,顧惜朝你說的沒錯,所以你是在奇怪為什么這么大一面石壁會刻上天葬的內(nèi)容?”
      顧惜朝搖頭:“我不奇怪只是想確定一下。因?yàn)槲沂怯袀涠鴣淼摹!?br>
      戚少商聞言不禁露出頗為欣賞的神情。

      只聽顧惜朝又說:“卓力格圖活佛與次仁丹增活佛分別持有唐卡的一半,而這副唐卡所繪畫的又是那么隱晦的東西,你不覺得是他們之間很奇怪嗎?”
      “不奇怪!鳖櫹С脑捯魟偮,戚少商已經(jīng)脫口而出這三個字,順帶著還面露微笑地回望著他。

      顧惜朝瞬間為此氣結(jié),還未開口,就聽戚少商呵呵笑了幾聲向他解釋道:“先別動氣聽我說完。兩位大師之間一定有什么是我們不知道的。就像我現(xiàn)在還是不知道你來的目的是什么一樣。不過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問題的存在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合作和行動。同樣的道理,在這片土地之上發(fā)生任何事情都不會令我奇怪。”

      見顧惜朝沒有答話,戚少商搓搓腦袋繼續(xù)解釋:“一路走到這里,你一定早就猜到究竟是什么人在阻止你見到阿爸上師了!
      顧惜朝說:“從你的一些言語里我已經(jīng)知道應(yīng)該都是丹增大師身邊那些不想我見到他的人所為吧?”
      “你看,你盡管已經(jīng)知道原因,卻也沒有用它來遷怒過阿爸上師,由此可見你是明白阿爸上師其實(shí)很想親自見你一面的,他派我暗中保護(hù)也是出于這個理由。我在想,唐卡可能只是屬于他的個人私事,他不能出面或許還是考慮到密宗與藏教之間的不合!

      “你是說,我這一方因?yàn)槭茏苛Ω駡D活佛所托被某些人看成是密宗一派,擔(dān)心一旦我與丹增大師見面的事情上升到宗教沖突,就會變得關(guān)系重大而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丹增大師才有他不得為之的難處?”
      戚少商笑著點(diǎn)頭:“完全正確。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暢快!

      顧惜朝不屑地?fù)u頭,說:“那么,現(xiàn)在我們到這里就是來弄明白丹增大師自身的意愿。你說納木措扎西半島上的謎洞是他靜修的地方,如果能夠在此見到人,一切的一切都將真相大白。”
      戚少商也不回答也不動作,只是臉上笑意未減然后直視著顧惜朝,眼中卻又添了些許愉快的神情。
      如此沉靜地注視,看得在他身旁的顧惜朝一肚子的火大。

      “敢問戚少商先生,現(xiàn)在話已經(jīng)說盡,我們可以繼續(xù)走了嗎?”
      “不可以!
      顧惜朝憋氣地悶哼,剛想反駁,戚少商已經(jīng)手指前方說:“看,日出!

      原來時間早已在二人的交談之中悄然流逝,很快的,有炫目又灼人的光線至東方照射而來。

      剛開始,只是一線薄薄的金色夾雜在不同深淺的紅色云層中,然后這些金黃顏色慢慢聚攏,慢慢至小變大、從少積多,一直漫延開來,燃亮了整片湖面上的天空。

      是的,燃亮。
      因?yàn)轭櫹С坏貌槐黄炔[起了眼。
      因?yàn)槟切┙鸸饩拖窕鹧妫瑤缀跸袷菬肓胰紵懔钊吮牪婚_雙眼。

      納木措真正的日出,無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種文字或者是語言來形容。
      戚少商和顧惜朝因?yàn)檎驹谑赂咛,全身上下都被一層剔透的金紅色光焰所籠罩,二人僅僅只在太陽躍出水面時對視了片刻,彼此眼中都掩不住由衷的震撼與激動。

      顧惜朝倏然之間不覺得遺憾了。
      這樣輝煌的日出,他自問還沒有相對專業(yè)的技術(shù)可以用相機(jī)拍攝下來,但是他知道自己永遠(yuǎn)不會忘卻這一瞬間。

      戚少商卻在此時回頭,目光牢牢跟隨著照射在石崖壁上的日光一寸一寸地移動,最后望見光線停留在某一處不再動了,就指著那塊相對旁邊有些凹陷下去的地方說:“應(yīng)該就是那里了,謎洞的入口!

      顧惜朝順著戚少商所指的方向看去,忽然緊鎖了眉頭質(zhì)疑道:“難道謎洞的入口都是不確定的?”
      戚少商點(diǎn)頭:“這整座石崖就是一個巨大的迷宮,入口眾多,里面的岔路更是數(shù)不甚數(shù),走錯一個就會被困。依靠陽光尋找入口是阿爸上師教我的,以往都是黃昏來,看落日最后一道余暉照射的方位進(jìn)去準(zhǔn)沒錯!

      見戚少商說完抬腿要走,顧惜朝一把拉住他,說:“再等一等!

      戚少商問:“你是怕日出和落日的光照不同找錯入口?納木措的日出的確少見,所以我也是第一次靠日光尋找入口!
      顧惜朝搖頭:“這個應(yīng)該你比較在行,我只是看現(xiàn)在這道光線所照射到的地方有些不對。”
      “什么不對?”
      “石壁雕刻的是天葬圖,勢必刻有生死之門。那么陽光照射到的這個地方就絕對不是入口。因?yàn)槟巧厦婵讨恼撬篱T!

      戚少商心存疑惑,停住腳步再一次抬頭去看,剛才已經(jīng)停止不動的日光卻像是在應(yīng)證顧惜朝的話,驀然一跳,偏向右又移動了幾寸。

      “這才對!鳖櫹С娏擞檬忠恢,面向戚少商說:“現(xiàn)在照射到的地方是升門,應(yīng)該有進(jìn)出的路不會錯!
      戚少商回頭笑著感嘆:“顧惜朝,你還有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會的?”

      顧惜朝清傲地?fù)P眉一笑,回答:“你可以慢慢猜!

      “早認(rèn)識你,就不用靠光線找入口了!逼萆偕梯p聲地自言自語。
      已經(jīng)先戚少商一步往前走的顧惜朝在聽到戚少商的低喃之后回頭,眼中的笑意更是燦爛,堪比日光。

      轉(zhuǎn)身攀上石崖,在進(jìn)入洞口前,似乎傳來顧惜朝明顯是對著戚少商說的話,略帶笑意的語聲不輕不響,正好讓跟在身后的戚少商聽得一清二楚。
      “可能是你的阿爸上師出于一番好意,覺得你不長記性,所以趁機(jī)在鍛煉你也說不定!”
      戚少商聞言唯有苦笑幾聲,上前追了幾步,與顧惜朝一同踏入謎洞。

      12

      相較于洞外日出之后的明媚光線,洞內(nèi)顯得暗黑許多。
      不過,可能是因?yàn)轫斏系氖谥杏袩o數(shù)大小不一的出氣孔,給人的感覺卻不陰冷潮濕,這一點(diǎn)也出于顧惜朝的意料之外。
      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入洞后一系列相應(yīng)的心里準(zhǔn)備,似乎沒有想到這個處在湖邊的崖洞里面會這般干燥且干凈。

      戚少商擰開隨身攜帶的微型手電筒,在柔和的光亮中抬眼,看到先自己入洞的顧惜朝往前邁出去的腳步還有那么一絲試探的意味,就上前幾步與他并行,說:“還是我來帶路。”
      顧惜朝見狀也無意堅(jiān)持,相信身后的這個人應(yīng)該比自己熟悉這里,于是側(cè)身讓開了一步讓戚少商拿著手電走到他的前面。

      謎一般的洞內(nèi)靜謐無聲,岔路果然很多,粗看之下都像是一模一樣,幾乎沒有什么規(guī)律可循。

      隨著顧惜朝和戚少商越走越深入,二人已經(jīng)開始適應(yīng)洞內(nèi)昏暗的光線,再加上手電光的輔助,四周圍的一些情況也漸漸在他們的眼中清晰起來。

      他們見到,洞中除了為數(shù)很多的黑洞洞的岔路口子,還有許多表面凹凸不平的堅(jiān)硬石柱林立其中。
      不過,顧惜朝卻始終隱約感覺到有些什么隱藏在暗處窺視著他們。

      通向外面的路口不少,加上為數(shù)甚多的天然出氣孔,洞內(nèi)的空氣流動相對暢通,按理不會讓人感覺氣悶,然而冥冥之中,這種異樣的感覺還是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罩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顧惜朝的危機(jī)意識曾經(jīng)救過他很多次,這里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當(dāng)下多長了一個心眼,邁出去的每一步也就格外小心。
      很快的,顧惜朝心底這種莫名的不適感得到了現(xiàn)實(shí)的應(yīng)證。

      那是謎洞深處的一處地方,周圍有很多根頂天立地的石柱,圈出一個相對于其它空間更為寬闊平坦的區(qū)域。
      就在顧惜朝審時度勢之時,走在他前面幾步之遙的戚少商正巧回頭,想告訴他一聲快到了。
      沒料想,看到身后顧惜朝臉上的神情突然間變了。

      一句“小心后面”話音未落,戚少商已經(jīng)敏感地覺察到自己的背后有風(fēng)襲來。
      堪堪低頭前傾避開,突襲而至的猛勁拳風(fēng)還是刮到了他。
      反手抵擋,與對方硬碰硬地招呼了一下,戚少商掌中握著的微型手電筒竟被震脫了手,滾開老遠(yuǎn)。
      然后在混亂晃動的光影之中,只見有黑色的人影一閃,馬上又消失了蹤影。

      后頸有些火辣辣的鈍痛,戚少商甩甩手,一邊撫向頸后查看有無傷口,一邊已經(jīng)步不停歇地走到顧惜朝的身旁。
      偌大的空間隨即又恢復(fù)了靜謐。
      要不是戚少商還能真實(shí)地感受到后頸那一擊的分量,仿佛剛才在黑暗之中那幾分鐘的較量只是一場幻夢。

      戚少商不禁蹙眉,低喃道:“怎么回事?”
      顧惜朝回應(yīng):“很明顯,有人搞鬼!
      “這里什么時候也開始裝神弄鬼起來了!”戚少商拍拍后頸,說:“來人身手不錯,看來我們要當(dāng)心了!
      顧惜朝傲然地抿一抿唇角,沒有答話。

      幾乎就在他們相互凝視的一瞬間,二人同時心領(lǐng)神會地側(cè)身滑開一步,原來那個消失了的人影不知又從哪里出現(xiàn)了。
      這一次,強(qiáng)勁的拳風(fēng)直逼戚少商和顧惜朝二個人。

      和戚少商聯(lián)手不是第一次了,不過在這種暗無天日的情況之下對敵還是頭一次。
      對方似乎只有一個人,也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但是很明顯,這個人對洞里的地形比他們熟悉,而他的一雙拳頭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不過,讓顧惜朝疑惑的是,明明是很有殺傷力的拳術(shù),但是對方出拳似乎總帶有一絲保留。

      就在顧惜朝一個靈敏的回身,再次避開那人的拳風(fēng)之后定神一看,猶如鬼魅般的黑影又消失了。

      “沒事吧?”耳邊傳來戚少商的聲音,顧惜朝抬起頭,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戚少商不僅回到了他的身旁,還在這份黑暗之中,與自己背貼背地站立在了一起。
      互相依靠著的脊背傳遞著彼此炙熱的體溫,伴隨著他們的呼吸起伏。

      “真奇怪……”戚少商說著話的嗓音低沉,語氣之中還帶著那么一點(diǎn)不確定性,這似乎不像他平日說話的樣子,于是,顧惜朝問:“奇怪什么?”
      “只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準(zhǔn)。不過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精于拳術(shù),情勢對我們不利!
      “你是說,敵在暗我們在明?”
      誰知道戚少商聽后呵呵笑了兩聲,說:“誰說我們在明!”

      話音剛落,顧惜朝感到戚少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隨后整個人就被他帶著藏身到了幾根粗大的石柱之間。
      等他們將身體貼著石柱完全站穩(wěn)之后,戚少商刻意壓低聲線,把嘴湊近顧惜朝的耳根,說:“這里我熟,千萬跟緊我!

      顧惜朝明白戚少商的意思,他也沒有忽視某人溫?zé)岬臍庀⒄S著這句話一陣陣擦過自己敏感的耳廓,還有二人別扭的姿勢讓他與戚少商的身體不可避免地緊緊貼在了一起。
      但是他沒有時間去深究這些,而是極其迅速地扯住戚少商胸前的衣服一推,將他推離開自己,隨后,自己也順勢轉(zhuǎn)身壓在了戚少商的胸前。
      戚少商見此動作很自然地出于本能也反手一撈抱住顧惜朝,將他的頭護(hù)住。
      沒等他們做完這些,倏然,一塊巨大的石頭已然“轟”地一聲從天而降,正好砸落在他們剛才藏身的地方。

      突然的翻身撞擊,讓戚少商的后背有些隱隱作痛,待到震動過去之后,他才松開護(hù)住顧惜朝后腦的手,低聲問:“你怎么知道的……”
      “剛才你帶我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似乎有東西遮住了頂上的出氣孔,我猜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試著推了你我一把!鳖櫹С瘡钠萆偕痰男厍疤痤^,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不驚不咋。
      戚少商笑著搖搖頭,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bào)!
      “那,就用這個來報(bào)答吧。”

      一切變數(shù)來得太快,戚少商還來不及想明白顧惜朝突然出口的這句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被他一腳踹中膝彎處。
      隨即戚少商不自禁地悶哼一聲,被顧惜朝緊跟著又是一腳狠踹,終于從他們藏身的石柱后跌了出去。
      顧惜朝這一腳踹的力道不算輕,所以等戚少商穩(wěn)住步子,整個人已經(jīng)暴露在了石柱群的中央,也就是處于對方來說“明”的位置。

      果然,原本不知道躲藏在何處的黑影在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了戚少商的身后,略顯遲疑的腳步欲行又止,少了剛開始對付他們時的敏捷。
      此時,顧惜朝正透過微弱的光線,看到那個現(xiàn)身出來的黑色人影似乎十分的強(qiáng)壯。
      戚少商的身量已夠得上頎長,但是站在那里的這個人竟然足足高出他一個頭,加上其厚實(shí)的身板,魁梧高大了何止一圈。

      就在顧惜朝仔細(xì)打量著對方,戚少商也在同時回身看到了那個人。
      本來顧惜朝以為依照戚少商的性格,對方又是很明顯的針對他們而來,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想著搞定對方,沒料到戚少商見到那個人之后,全身的警戒瞬間化為烏有,就那么不設(shè)防地站在原地面對著他。

      顧惜朝雖然還在疑惑,不過他知道這樣僵持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主意一旦拿定,顧惜朝從隱身的地方踱步而出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攻擊的準(zhǔn)備。
      只是他還沒出手,已然被覺察出他心思的戚少商一把按住。

      對著顧惜朝搖搖頭,戚少商說:“先不要動手。”
      隨后,戚少商又轉(zhuǎn)過頭去,對著那人說:“雅布,是不是你?”
      那個高大的人影似乎是怔了一怔,才開口:“措吉少爺,你沒受傷吧?”
      “果然是你。”戚少商像是完全松了一口氣,走近那名叫做雅布的藏人。

      雅布見他走過來,忙向戚少商低頭,說:“雅布發(fā)誓,那塊石頭不是我扔下來的,等我看到已經(jīng)來不及通知少爺你了!
      戚少商淺笑著搖頭表示沒事。
      “剛才我就在懷疑,怎么拳路會那么熟悉。你不是一步都不能離開阿爸上師身邊嗎?”戚少商停頓一下,又接著問:“還有,為什么要對我們出手?”

      顧惜朝一直站在不遠(yuǎn)處,趁著戚少商和雅布交談之際,已經(jīng)撿起滾落在一角的微型手電筒。
      淡黃的光暈包圍住洞里的三個人,顧惜朝終于看清楚筆直站在戚少商面前的雅布。

      黝黑泛紅的膚色說明他是這里土生土長的藏人,而健碩強(qiáng)壯的身體顯然是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訓(xùn)練而成。
      怪不得剛才黑暗之中襲來的拳風(fēng)剛猛,能夠一拳就刮到戚少商的后頸,令他狼狽地甩出了手中的電筒。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勇猛的戰(zhàn)士,此時面對著戚少商的問題,臉上的神情卻有些靦腆和尷尬,仿似有些原因難以啟齒。

      戚少商見顧惜朝擎著手電走近,湊過去悄聲對著他說:“是阿爸上師最親密的貼身護(hù)僧,小的時候曾經(jīng)也教過我一些拳腳,應(yīng)該不會刻意來害我們!
      顧惜朝點(diǎn)頭。
      戚少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接著又問:“有一件事我很奇怪,你怎么會想到用我引他出現(xiàn)?”
      “我又不是神,算不出那塊巨石是自己掉下來!鳖櫹Сp嘆,說:“本來我的確有些引蛇出洞的意思,誰想到會出來這么一個結(jié)果。”
      戚少商一聽樂了,笑著說:“原來不是你神機(jī)妙算而是誤打誤撞啊。難得你也老實(shí)一回!
      顧惜朝聞言,再看一眼戚少商笑得毫無形象又極其欠揍的表情,雙眉瞬間揚(yáng)起,口氣淡淡地說:“看來,剛才那兩腳踹得還不夠狠!

      戚少商清咳一聲,立馬回避這個“危險”的問題,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去問:“雅布,你的回答呢?”
      “這個…不能說…”
      雅布有些猶豫,盡管看他人高馬大的,卻意外的淳厚老實(shí),面對戚少商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回答的磕磕碰碰。

      戚少商和顧惜朝對視了一眼,二個人都感覺只能從這個人身上問出緣由來。
      于是,戚少商正想再試試看,突然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在前方石柱后的陰影里:“措吉拉,別為難雅布,是我的意思!

      一聽到這個聲音,戚少商立刻面露喜色。

      轉(zhuǎn)開與顧惜朝對視的目光,回頭,果然見到一位身著傳統(tǒng)批單的喇嘛出現(xiàn)在陰影里。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顧惜朝也從戚少商的表情里猜出來者必定是次仁丹增活佛無疑了。

      雅布一見來人,已經(jīng)快步上前恭敬行禮,然后低眉垂目地佇立在了他的身后。
      整個人還半隱在黑暗之中的活佛似乎向雅布輕微地點(diǎn)了下頭,隨后抬起。

      “你的拳腳功夫退步了。雅布只是嘗試偷襲就差點(diǎn)成功,這樣的你怎么來保護(hù)自己和別人?”
      活佛一邊說著話,一邊向戚少商和顧惜朝緩步走近,只不過這句話卻是明明白白在對戚少商而講。

      戚少商聽了撣撣手,呵呵一笑道:“阿爸上師,這場試練不公平。∧忝髅髦牢覐膩砭蜎]打贏過雅布,他是全藏‘最后的巴魯圖’,這個稱呼可不是隨便亂叫的!
      “那么,在你們回去之前,再向雅布好好討教一下吧。”
      次仁丹增活佛的語氣輕松,似乎可以讓人心悅誠服地就接受了他的建議。

      “巴魯圖”是藏民族對英雄、勇士的美稱。
      歷史上曾經(jīng)就有為數(shù)不少的“巴魯圖”出現(xiàn)在這塊以彪悍勇猛著稱的神奇土地上。而這個稱謂也是對驍勇善戰(zhàn)的族人所能獻(xiàn)上的最高敬意。
      只是,現(xiàn)在純粹的“巴魯圖”已經(jīng)越來越少,曾經(jīng)的輝煌也逐漸隱沒。

      顧惜朝當(dāng)然清楚能夠擁有這個稱呼的人的本事,由此可見,雅布可以同時對他和戚少商二個人出手,還能在黑暗中利用地形準(zhǔn)確地攻擊到戚少商也就不奇怪了。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對面的活佛已經(jīng)慢慢走入手電暈染的光暈之中。
      在活佛抬眼看向顧惜朝之時,顧惜朝也在同時看清楚了活佛的模樣。
      一見之下,不禁有些驚訝。

      因?yàn)樗壑幸姷降,是一張(jiān)谧约河洃浿惺熘哪槨?br>  因?yàn)檫@雙與某人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眼瞳中閃爍著的,同樣是可以令人折服的睿智光芒。
      只是眼前的這位長者,目光更顯靜謐,神情更覺超然。

      在靜默無聲的注視之下,還是次仁丹增活佛先開口說話:“我們終于見面了,顧先生。”
      顧惜朝聞言,略一行禮。
      活佛見后露出微笑,說:“看顧先生的表情,見到我似乎有些驚訝?”
      “的確是。因?yàn)榛罘鹉鸵粋人長得太像了!

      活佛仍舊微笑著,再問:“你是說卓力?”
      “是的。卓力大師和我說起過,活佛和他是師兄弟。難道……”
      顧惜朝沒有說出口的猜測讓活佛微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顧先生,我們不僅僅是師兄弟,還是親兄弟,一母雙胎所生。”

      這一回,輪到佇立在一旁的戚少商驚訝了。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事情,原來,遠(yuǎn)在印度的卓力格圖活佛與阿爸上師之間還有這樣的血緣關(guān)系。

      簡短的相識之后,活佛邀請顧惜朝到他靜修的巖洞詳談。
      高大沉默的雅布領(lǐng)命帶路,活佛緩步在后。
      即使是在崎嶇難行的謎洞內(nèi),他也始終保持著自己固有的步履節(jié)奏,不快又不慢,平穩(wěn)而安靜。
      如果僅是從挺直的背影很難看出這是一位已經(jīng)年逾古稀的老者。

      戚少商見身旁的顧惜朝一路跟著走,沉默不語,就彎過身子湊近他問:“怎么突然又不說話了?”
      顧惜朝回答:“沒什么。我只是剛想明白一些事情!
      “說來聽聽!

      顧惜朝轉(zhuǎn)頭看向戚少商,淺淺地抿起唇角,說:“會讓你知道的!币贿呎f一邊已經(jīng)顧自又往前走了幾步。

      其實(shí)在入藏之初,他并不是十分了解卓力大師帶給活佛的那句話的涵義,不過在看到次仁丹增本人之后,顧惜朝忽然覺得,或許謎底就在這兩張相似的臉上也未可知。

      巖洞空間不大,點(diǎn)燃著幾盞酥油燈用以照明。
      顧惜朝發(fā)現(xiàn)活佛靜修的地方意外的簡樸,除了必須的日常用品之外,沒有一絲一毫多余的裝飾。

      普通人或許很難想象,對于這樣一位受到全藏人敬仰和頂禮膜拜的宗教領(lǐng)袖,對于一位應(yīng)該早已習(xí)慣端坐在黃金鑄就寶石堆砌的宮殿之中的現(xiàn)世活佛,他怎么還可能呆得慣這樣的地方?

      從來都是環(huán)境去影響一個人的品性。
      次仁丹增活佛至少在這一點(diǎn)上給顧惜朝的印象很好,因?yàn)檫@種真正意義上的完全出世的境界不是成為高高在上的活佛就一定能夠做得到的。

      等到大家都坐下之后,次仁丹增活佛又一次微笑地望向顧惜朝。
      顧惜朝立即明白活佛是在等他先開口。于是,他說道:“活佛應(yīng)該知道我是因誰而來。”
      活佛點(diǎn)頭,回答:“卓力請你入藏并且一定要你親自見到我,究竟是為了什么?”
      “為了讓我?guī)硪痪湓!?br>  “一句話?!”
      顯然顧惜朝開門見山的回答超乎活佛的預(yù)料,因而他略顯訝異地再問:“只有一句話嗎?什么話這么重要讓他不惜打破永不入藏的誓言。”

      “大師以為是什么?!印度密宗和藏傳佛教久遠(yuǎn)的紛爭?”
      “看來,這一路上攔阻你們的人給了你太多錯誤的印象!被罘鹦χ鴵u頭,說:“其實(shí)那些人的心里才會懷疑你的到來是受到卓力的唆使,妄想沖撞正統(tǒng)藏傳佛法,可是,我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我的兄弟會有這份企圖心。具體的原因很難在這里向你解釋清楚,不過我相信顧先生是明白人,一定知道雙胎同胞的兩個人之間,似乎從一出生就會擁有某種奇妙的感應(yīng)能力,我能感受到卓力的心思并不在此!

      顧惜朝問:“就因?yàn)檫@個原因,所以活佛您才會讓戚少商暗中助我能夠順利來到這里?”
      “其實(shí)不止這個原因!
      活佛略微停頓片刻,才又說道:“幾十年來,這是卓力第一次這么明確地請人入藏。因?yàn)槲颐舾械纳矸葑⒍ú荒苡H自出面,同樣的,也不能現(xiàn)身抑止我身邊的高級僧官們打著保護(hù)傳統(tǒng)教派而采取的瘋狂行為。幸好,措吉拉沒有讓我失望。”

      戚少商在活佛的這些話語里抬起頭,適時地對著顧惜朝笑笑,眼中神情仿佛是在告訴他:看,阿爸上師所說的果然和我在路上猜測的一樣。
      顧惜朝看到哼了一聲,沒有多加理會,繼續(xù)剛才與活佛的話題。
      “我想活佛說的沒錯。盡管你們之間可能牽扯到很多東西,但是卓力大師讓我?guī)淼倪@句話里并沒有這樣復(fù)雜的想法!
      “可以告訴我是什么話嗎?”
      “他只是想問您:唐卡可否還有復(fù)原的一天?”
      聽完這句話的活佛久久沒有回答。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讓顧惜朝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竟會讓面前睿智的長者沉思許久。

      終于,次仁丹增活佛站了起來,并招呼雅布過去向他耳授幾句。
      不久,就見離開后又回來的雅布手中捧著一件東西走向他們。
      一直斜倚石壁坐著,默默聽完所有談話內(nèi)容的戚少商只用了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件東西就是他曾經(jīng)見過的那只裝有半幅唐卡的檀木盒子。

      次仁丹增活佛當(dāng)著顧惜朝的面從盒子里取出半幅唐卡,說:“顧先生既然能夠帶來這句話,想必一定已經(jīng)見過卓力擁有的另外半張?zhí)瓶??br>  顧惜朝點(diǎn)頭,以示回答。
      “它們本來就是一體的;蛟S,當(dāng)初我們兩個就不應(yīng)該使它們分離!
      說著話的活佛面帶微笑,笑容之中仿似帶有一絲解脫。
      將唐卡慎重地交到顧惜朝的手上,活佛又說:“現(xiàn)在我把它交給你,請帶去印度并轉(zhuǎn)告我的兄弟,歡迎他回家。”

      走出謎洞,外面紅霞漫天。

      納木措的黃昏遠(yuǎn)遠(yuǎn)沒有它日出時的輝煌和震撼,卻美似幻夢,輕易就能令人沉淪其中。
      在這里,日與夜的結(jié)束與開始,就像人間與夢境的變換一般不真實(shí)。

      游湖的人潮早已散去。
      湖邊的本地藏民們也已經(jīng)牽著他們賴以生計(jì)的牦牛踏上了回家的路。
      顧惜朝從扎西半島下來,腦中不斷地在回想謎洞內(nèi)活佛向他們娓娓道來的故事,一時間再見到湖畔這一派恬靜景象,恍如隔世。

      他們的故事早在幾十年之前,似乎也是開始于這樣的一個夏日黃昏。

      次仁和卓力這兩個一母雙生的孩子,被尋訪的僧官視作剛剛圓寂的前任宗教領(lǐng)袖的轉(zhuǎn)世靈童。
      溯源古藏教的歷史,雙胎靈童十分稀少,被示為不詳。
      然而在最初辨識的時候,僧官們并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轉(zhuǎn)世靈童,所以就把他們二人都接回拉薩供養(yǎng)和教育。

      然后,所有的一切,在次仁丹增被最終認(rèn)定為真正的轉(zhuǎn)世靈童,并接受隆重的坐床儀式之后開始混亂。

      彼時的他們早已成長,已經(jīng)長大到足夠懂事的年齡。
      當(dāng)初一起備選的孩子不止他們兄弟二人,這些不是靈童的少年活佛們在這之后,也都被一一迎接回適合他們的地方寺院里,作為堪布的首選繼續(xù)學(xué)業(yè)和佛法的研習(xí),唯獨(dú)卓力被擱置在了一旁,無人夠膽去過問,讓他看不到自己前行的方向。

      一天、一月、一年。
      瑣碎平凡的日子過去,卓力對藏傳佛教的信仰在無人問津的情況之下開始逐漸偏失。
      直到有一天,青年活佛發(fā)現(xiàn)他的同胞兄弟竟然開始偷偷地修習(xí)起了密宗。
      要知道,在正統(tǒng)藏傳佛教寺院里研修其他教派的密宗要法是絕對不被允許的行為。

      之后,青年活佛與他的兄弟之間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這么多年過去,爭論的內(nèi)容無人得知,只知道從那天開始,卓力格圖就突然失蹤了。
      十年之后,有人發(fā)現(xiàn)他遠(yuǎn)渡他國,在那里成為得悟的印度教密宗活佛。

      今天,站在納木措岸邊的顧惜朝和戚少商,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曉次仁與卓力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的人。
      因?yàn)樵诔聊宋迨畮啄曛,次仁丹增活佛終于開口告訴了他們故事的起因和過程,而那張被一毀為二的唐卡,就是這一整個故事的見證。

      繪制這副唐卡的,是兄弟倆人的第一位藏學(xué)師父甲央堪布,算得上是他們的啟蒙恩師。
      將這幅唐卡親手繪畫出來贈送給他們的也是這位修為卓越的高僧,因而這份禮物不論對次仁還是卓力來講,都是意義非凡、無可替代的珍藏。

      納木措是甲央悟教的地方,湖中央的小島在藏地傳說中曾經(jīng)也是密宗教派佛陀的參悟圣地,或許這個理由可以解釋為什么這幅唐卡上會出現(xiàn)天葬這種隱晦神秘的題材。
      因?yàn)槊茏趶膩碇v究的是修心,這樣一種無上的境界對生死早已不再那么在意,死即是生。扎西半島上巨大顯眼的巖壁雕畫,恰恰說明了這一點(diǎn)。

      活佛們的師父可能早已預(yù)見兩兄弟生來就被注定的命運(yùn),才會將唐卡贈給他們一起擁有和保存。
      只是當(dāng)年的他們還不能夠完全參悟隱蘊(yùn)其中的佛法和道理,所以次仁活佛在說服不了他的兄弟修習(xí)密宗的決心后,沖動之下親手毀了這幅特殊的唐卡。
      兄弟倆一個說:除非唐卡重新變得完整,不然,他們兄弟永遠(yuǎn)沒有再見的一天。一個也同時發(fā)誓:永不入藏。
      這些言辭真的太過決然也太過絕望,但是在當(dāng)時的情況之下,在修習(xí)密宗的人隨時可能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消失或被謀殺的地方,次仁很清楚這才是保護(hù)他至親兄弟的唯一方法。

      顧惜朝想,也許在當(dāng)時,同樣年青的卓力大師一定很不理解次仁活佛想保護(hù)他的方式,不過,時間永遠(yuǎn)是最好的調(diào)解劑。
      在分離五十多年后,在信仰與親情之間,卓力大師最終做出了他內(nèi)心的選擇。
      他可能終于明白,作為他的哥哥,次仁丹增活佛一直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來愛護(hù)著他。
      這種付出,與身份、地位、權(quán)勢、窮富統(tǒng)統(tǒng)無關(guān),僅僅只是因?yàn)樗撬男值堋?br>
      想到這里,顧惜朝不禁由衷地想發(fā)出感嘆,沒料想,還未出口,耳中已經(jīng)聽到另一個人發(fā)出的一聲輕輕嘆息。

      戚少商遠(yuǎn)眺湖面上空的絢爛晚霞,輕嘆一聲,問:“顧惜朝,你說信仰對一個人來講真的那么重要嗎?”
      “你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何必再問我!
      戚少商不死心的繼續(xù)問:“那么,你有信仰嗎?”
      “如果是在這里,誰都可能有信仰。”
      “這個回答很狡猾!”戚少商說完,笑了:“好吧,我換一個問題:你的信仰是什么?”
      “你呢?”
      “走想走的路,遇見對的人,感謝人生路上的經(jīng)歷!
      “就這樣?”顧惜朝忍不住追問,因?yàn)檫@樣的回答實(shí)在出乎他的意料。
      戚少商非常肯定的點(diǎn)頭:“就這樣!
      顧惜朝輕嘆:“你的信仰真是實(shí)在,簡單易懂!
      “簡單實(shí)在不好嗎?”戚少商笑著問。

      是啊,簡單有什么不好。
      原來世間的很多事情,都是人為把它們想復(fù)雜化了。

      曾經(jīng)以為信仰必定是虛幻的,摸不著碰不到,多少人終身尋覓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過信仰這種東西,卻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用幾個字一句話就清清楚楚地詮釋了它,還是那么具象的,讓人一聽就能夠明白。
      這趟入藏之行走到這里,顧惜朝忽然覺得信仰其實(shí)不是那么難以捉摸的,它就在每個人的心里,從自己的眼睛里看出去的真實(shí)或許就是信仰吧。

      轉(zhuǎn)過頭,納木措的水面潮涌依舊,可是心,卻在這浮世間難得的平靜無瀾。
      顧惜朝的唇角彎起一分,淡淡地流露出些許笑意,臉上的神情靜然。

      “咔嚓”一聲響,驚擾了在黃金暮色下沉思的人。
      回首,只見戚少商正將手中的相機(jī)從眼前移開,表情甚是愉快。

      顧惜朝揚(yáng)起眉,說:“什么時候你才能改改這喜歡偷拍的習(xí)慣?”
      戚少商哈哈笑,不以為然地聳著肩,再次舉起相機(jī)對著面前的人又連續(xù)摁下了數(shù)次快門。
      從阿爸上師那里拿回自己暫時存放的相機(jī),感覺還是那么順手好用。

      明著“偷拍”完之后,在顧惜朝面色慍怒之前,戚少商見好就收,上前摟住他的肩,與顧惜朝一起離開了納木措。

      回到哈里瓦,不過夏末。
      顧惜朝將半幅唐卡交給卓力格圖活佛時,能夠看到大師眼中深深流露出來的震驚與不敢相信的神情,雖然他極力想要鎮(zhèn)定,接過唐卡時的雙手卻還是微顫著的。
      顧惜朝并不想聽到“謝謝”這兩個字從老人口中說出來,于是就在活佛還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里時,轉(zhuǎn)身退出了房間。

      街道擁擠如常,咖喱的辛香飄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
      都市熱鬧的人世氣息與遙遠(yuǎn)的藏地完全風(fēng)格迥異,只是顧惜朝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他就算是身處在這般鼎沸吵雜的環(huán)境里,心情依然可以保持那份寧靜。
      或許,這也是他一趟入藏之旅自我內(nèi)心的最大收獲。

      回去藏學(xué)研究所的路上,顧惜朝都在想著怎么去應(yīng)付杰克教授的“恐怖盤問”。

      他們所在的研究所是世界宗教研究所設(shè)在哈里瓦的一個機(jī)構(gòu),也是杰克教授畢生心血所在,他對藏學(xué)的癡迷經(jīng)常會讓顧惜朝“頭疼”。
      此時此刻,杰克教授一定已經(jīng)得到他的得意門生回來的消息,也必定已經(jīng)等在那里并且急不及待地想要打探自己此次入藏的所見所聞。

      不可否認(rèn),早逝的母親和他自己一直受到這位急性子老教授太多的照顧,所以他才會答應(yīng)教授替他的生死之交卓力大師去藏區(qū)走那么一遭。
      現(xiàn)在平安回來,對他手上正在進(jìn)行的有關(guān)于藏教派別與密宗傳承的研究課題也好,對他自身的心靈洗滌也罷,這一次入藏的真實(shí)經(jīng)歷回想起來,似乎真的給予了自己太多的東西。
      他在那塊神奇的土地上看到最多的,是可以舍棄很多塵世間的事情,專心致志地去做一件事的人,這種執(zhí)著,是太多人早就已經(jīng)忘記了的生活方式。
      他們生活的簡單、純樸,沒有那么復(fù)雜卻比大多數(shù)都市人快樂。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顧惜朝加快腳步向研究所走去。

      一年之后。
      顧惜朝被杰克教授硬拽著去了馬德里的藏傳佛教年度展會。
      杰克教授說,正好他的課題已經(jīng)完成,再也沒有任何理由推脫與他同行去展會上探聽點(diǎn)新的研究訊息。

      展會辦得非常隆重,杰克教授在大門口就被幾位熟人拉住熱烈地聊起了天,顧惜朝正好得閑,抬頭看了看參觀人流相對少一些的三樓,獨(dú)自走了上去。

      上樓之后摘下墨鏡,不經(jīng)意往左邊的展廳望了一眼,誰知,目光就再也離不開了。就像多年以前所見到過的另一場展覽一樣的布置,眼熟到令人感嘆。

      展廳里在舉辦一場個人攝影展,中央的墻設(shè)上面淺浮雕著八個暗金色的藏文:“智者不惑,行者無疆”,而在字的下面,有一副令顧惜朝無比熟悉的巨大照片。
      那曲的天空和云層,“行者”的象征,依舊在向他詮釋著出發(fā)和尋覓,行走與停留的主題。
      唯一和數(shù)年前不同的是,這次攝影展在進(jìn)門的時候,多加了一條按序參觀的嚴(yán)格規(guī)定。

      顧惜朝在看到這條規(guī)定時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他不知道戚少商在自己的又一次個展上搞什么花樣,不過,他還是決定遵守游戲規(guī)則,邁入展廳,開始順時針方向參觀。

      素白墻面上懸掛著的一副副或大或小的攝影作品,仿佛回溯了他與戚少商曾經(jīng)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西寧機(jī)場的初遇、青藏線沿途的朝圣之路、昆侖山口的一杯藥茶、可可西里的古老星空、羌塘草原的牧羊女、夜幕下的傳統(tǒng)藏式休息站、阿木爾大叔家的帳篷、還有布達(dá)拉宮、唐古拉山脈和瑪吉阿米二樓懸掛著的藏文詩歌。

      慢慢走著,慢慢看著,直到看見最后一副照片,顧惜朝的心底不再平靜。

      久久地佇立在它的面前,顧惜朝知道戚少商是在什么地點(diǎn)什么時候拍下的它。
      照片里的背景是納木措美得令人沉淪的黃昏,照片里那個望著湖面神情靜然的人影正是他。
      在照片的右下角,拍下它的主人為它取名:“停駐”。

      當(dāng)日在拉薩機(jī)場分別時,戚少商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之后,也就是那么數(shù)得出幾回的來電。
      戚少商幾乎什么都沒有對顧惜朝說過,卻在他個展的每一副攝影作品里把所有的暗示都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了顧惜朝的眼前。

      所有他沒有說出口的愿望,所有他深藏在心底的情愫,一切的一切,在今天以一種沉默無聲的方式,沖撞著顧惜朝的內(nèi)心,讓他對一個人的想念就這樣毫無預(yù)警地紛涌而出。

      再一次回到納木措,途中差點(diǎn)趕上封山封路。
      高原極端的氣候使得美麗的圣湖每到一年之中的秋冬季,就要掩上它冰雪制成的面紗不再示人。
      幸運(yùn)的是,顧惜朝前腳剛通過路檢,沒多久,去往當(dāng)雄的公路就被當(dāng)?shù)芈氛块T給封道了。

      吉普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曾經(jīng)走過一次的公路上,讓人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接近,再接近。
      顧惜朝的眼前,納木錯優(yōu)雅的身影終于漸次清晰。

      亙古不變的潮涌,虛幻夢境般的美麗,接近初冬季節(jié)的剔透空氣和遠(yuǎn)處已經(jīng)零星披上銀裝的起伏山巒。
      少了游客與當(dāng)?shù)啬撩,整個納木錯景區(qū)顯得有些清冷,卻讓它更添一份空靈圣潔。

      顧惜朝在岸邊駐足,閉眼呼吸這里的清新空氣,然后才沿著記憶之中的路線,走向扎西半島的山崖腳下。
      驀然,耳中聽到一陣輕響,似乎是有人向他走來。
      顧惜朝正想轉(zhuǎn)身,來人卻已經(jīng)開口:“別動!”
      話音未落,顧惜朝已經(jīng)勾起唇角,在第一時間轉(zhuǎn)過身。

      對面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人,正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架起來一個四方的“鏡頭”,隱藏在手掌陰影里的嘴角帶著笑說:“好好的一張照片,被你這么一動全給毀了!
      “是嗎!”顧惜朝挑眉,不屑于戚少商的玩笑,說:“德措吉偷拍背影拍上癮了?”
      戚少商放下手,哈哈笑道:“誰讓這個模特的背影總是那么吸引人,我欲罷不能。”

      顧惜朝聞言,雙眉揚(yáng)得更高。
      沒有回答,只是勾起的唇角清清冷冷地對著戚少商露出一絲真心愉悅的笑。

      見到這個笑容,戚少商的眸色驀然一沉。
      快走幾步,展臂一撈就將對面的人固定在了自己的懷里。
      顧惜朝眼前一花,等他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人緊緊地?fù)碜,還被牽掣住他的人準(zhǔn)確地擒下雙唇,來了一個久別重逢之后的深長的吻。

      溫柔而有力的吻,將戚少商的想念完整地傳遞給了顧惜朝。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心跳激越,呼吸灼熱,與自己一般無異。
      這一刻,偌大的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他們二個人,只有彼此,再無其他。

      等顧惜朝發(fā)怔的頭腦激靈過來,顧不得形象想要掙開,戚少商已經(jīng)一臉滿足地放開了他,改為輕柔的相擁。
      撫著懷里人的背,戚少商忽然對著顧惜朝的耳根低喊一聲:“糟了!”
      顧惜朝聞言停止了掙扎,誰知戚少商又緊接著開口說道:“我好像突然起高原反應(yīng)了。好餓……你說,怎么辦?”
      顧惜朝瞬間警覺地瞇起眼,只是沒等他有所動作,有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將頭埋進(jìn)了他的頸窩里。

      溫?zé)徨竦臍庀⒑蛧бЪて鹕眢w內(nèi)一陣莫名的顫栗,顧惜朝在這份悸動之中仰起頭。

      飄著薄靄的蒼穹之上,日頭已西落,星光初升起。
      而美麗的夜,正要開始。

     。‥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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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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