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團(tuán)火。
　　在夢中，那溫暖的顏色一直陪伴著我。春夏秋冬，無論哪個季節(jié)，我都在這一片火紅的夢境中安眠著。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我的眼皮，那溫暖的顏色，便拉著我的手，穿過層層疊疊的夢境，清醒過來。
　　我這樣過了很多年。

　　當(dāng)我還年少時，我并不懂自己為何會被這顏色吸引。那時我愛著籃球，心無旁騖。聽著球鞋和地板的摩擦是所發(fā)出的咿咿呀呀的聲音，我便無比安心。那顆球在我手中華麗運轉(zhuǎn)，在空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女孩們在場邊驚叫，我伸手擦了擦滑落在嘴邊的汗珠。
　　可是。有一天，那個紅發(fā)少年張牙舞爪地闖進(jìn)了我的生活。
　　他不喜歡我。因為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成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那雙亮的驚人的眸子，在對上我的視線之后，就如條件反射一般咬牙切齒地喊著：
　　“你這個臭狐貍！”
　　狐貍。他這么叫我。
　　很無聊。
　　可是就是這么一個無聊的，咋咋呼呼的男人。某一天夜里，他闖進(jìn)我的夢里。在夢中我本也應(yīng)該好好送他幾句“大白癡”，可是未等我開口，他沖我笑了。
　　我在那真實到不真實的夢中，被他溫柔的笑顏震住。
　　他就那樣笑著，朝我伸手：“流川楓，和我一起打籃球�！�
　　迷蒙的視線中，他的發(fā)色，和他手中的那顆籃球，交相輝映。
　　夢是什么？
　　毫不真實的世界。
　　可我就在那片溫柔的世界中，被那片溫暖的顏色，制服了。
　　那個如孩子一般天真單純的男人。
　　他的確是一個喜歡笑的人，和我完完全全地相反。仿佛有一個長線，拉住他嘴角的兩邊往上提似的，他總是那樣笑得不知疲倦。放肆大笑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吵人，直到吸引住每個人的視線。而我經(jīng)常在他笑得得意忘形的時候，面帶不爽地捂住耳朵。因為下一秒他便會甩開身上的所有東西，沖到我面前跳腳：“狐貍你有什么意見嗎？！！”
　　那模樣，很搞笑。
　　我很是喜歡這樣。
　　回想起來，我那時的確也是幼稚。變本加厲地欺負(fù)他。叫他“大白癡”像他叫我“狐貍”一樣頻繁，比賽時明知道他四犯很緊張，故意在經(jīng)過他時輕飄飄地問他為何還不下場。他任何一次被隊長教訓(xùn)，我便立即出現(xiàn)在他視野范圍，用力嘆口氣，因為通常這種情況他會撲過來和我打一架。后來被彩子學(xué)姐和隊長教訓(xùn)得多了，他隱忍著不發(fā)脾氣的臉，變得更加有趣。
　　我沉迷與我們之間的這種交流。
　　每一天每一天，我鍥而不舍地去惹怒他，讓他時時刻刻地關(guān)注著我。
　　其實……
　　其實，我只是希望，他能笑一笑。
　　不。是對我笑一笑。
　　倘若他一天有一百個笑容，也不會有一個是屬于我的。
　　我只希望，我能擁有其中一個。
　　我只是很想……他能像在夢里一般，沖我笑一笑。
　　直到有一天，那個白癡哭了。海南一戰(zhàn)，他在最后一秒誤傳了球。我們輸了比賽。我早就筋疲力盡被換下了場，站在場邊，看著那白癡哭的滿臉是淚。他的頭發(fā)全數(shù)塌了下來，傻乎乎的發(fā)型不見了。換上的是那抹絢麗的紅色。那顏色像一團(tuán)火一般，混合了那白癡的淚，狠狠地灼傷了我的眼。
　　我見不得他這樣。
　　第二日傍晚大雨傾盆。休息室里暗著燈。我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著他傻兮兮地捧著個籃球，嘴里喃喃自語著“都是因為我才會輸?shù)��！?br>　　我心中大怒。因為他把地板弄得和發(fā)了大水似的。我的鼻息里，充滿了雨水里特有的青草味道。
　　全是那個混蛋身上帶來的氣味。
　　那個沉溺在過去的失誤里的大混蛋。
　　熊熊怒火無處發(fā)泄。我突然想狠狠揍他一頓。用冷靜的言語去激怒他早就成了我的習(xí)慣，如我所愿地，我們打了一架。彼此的拳頭都在對方的臉上開了花。他用手摁住我的背，朝我肚子上狠狠地來了一拳。
　　我痛得直泛胃酸。這個白癡，力氣大的驚人，還不知道控制。
　　筋疲力盡之后，我們都癱倒在地上。我怎么看他怎么不順眼。才發(fā)覺剛才打架的過程中，我抓著他的頭發(fā)踢他的時候，把他的發(fā)型弄亂了。
　　當(dāng)時什么都沒想，只是伸出一只手，指著他的腦袋說道：“你現(xiàn)在的發(fā)型和昨天很像�！�
　　他一愣。似乎沒明白我在說什么。
　　我想了想，遲鈍的腦子里居然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形容詞，“像個丑丑的紅色的鳥窩�！�
　　“流！川！楓！”他再次被我輕易激怒，朝我撲了過來。我見他那張牙舞爪的模樣，立刻后悔去又去惹他——他這個怪物哪有體力衰竭的那一秒，而我早就渾身酸痛，無心戀戰(zhàn)。腦袋和肢體還沒進(jìn)行協(xié)調(diào)，我已經(jīng)非常丟臉地靈活跳起，轉(zhuǎn)身就逃。
　　他跟在我后面，大吼大叫，死命地追著我跑。我被他勾了一腳，摔倒在地，繼而被一陣巨大的沖擊力壓倒。疼得眼睛幾乎睜不開。只覺眼前得紅彤彤的一片。
　　是火一般絢麗的紅發(fā)。
　　那家伙俯身壓在我身上。臉和臉的距離不到五公分。他鼻息中溫暖的氣流撲在我的皮膚上，柔柔癢癢的。滿眼驚慌失措的熊樣，喉痛一動，似乎還咽了一口唾沫。
　　我的心臟，荒唐地劇烈跳動。
　　拉下慌張想要起身的男人的領(lǐng)口，那一刻我的嘴居然只聽從自己的心：
　　“櫻木……對我笑一笑�！�
　　白癡。對我笑一笑。
　　就像對別人那樣自然而來地，對我笑一笑。
　　像闖進(jìn)我的夢中那般，溫柔地對我笑一笑。
　　都好。
　　他滿是傷痕的臉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卻像條件反射般頂著我：“那，那流川楓……你先對我笑一笑�！�

　　那一團(tuán)火。
　　那一團(tuán)火。藏在我的夢中，跳躍了很多年。
　　每日每日，我只有被那溫柔包圍，才能安心入眠。每日每日，我只有被那溫柔帶領(lǐng)，才能穿越夢境，睜開眼睛。
　　火紅色的夢�；鸺t色的溫柔。睜開迷蒙的雙眸，映入眼簾的，是火紅色的腦袋。
　　我沉沉地，安眠于那個白癡的懷里。他的手和腳都圈著我，仿佛怕我逃跑似地束縛著。
　　我這樣過了很多年。
　　……那一日，我們都沒有滿足對方的要求。兩個人凝視著對方，彼此的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臉上的肌肉僵硬得不能再僵硬的時候，那白癡摁住我的身體，俯身將嘴唇貼在了我的眼睛上。
　　溫暖的感受。
　　而后他溫柔而生澀地，拿走了我的初吻。
　　那溫暖的唇一貼上我的嘴，我立刻感受到了宿命的味道。
　　第二日，他便把滿頭的紅發(fā)全剃了。剩下的是一個紅色的光頭。
　　“狐貍覺得難看，天才就不要了。”
　　那時候，他是這么說的。
　　這就是他的告白。
　　這么說的時候，他嘿嘿嘿地摸著自己的光頭，沖著我傻傻地笑著。我看著他呆呆的笑容，搖了搖頭，郁悶和夢里的怎么不是一個模樣。
　　傻兮兮的——笑得好白癡。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那頭紅發(fā)，是我最喜歡的。
　　紅色的……像我夢中的那團(tuán)火。
　　那溫柔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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